确如骨面所说，沈扶世与沈红鱼再次分开在沈言芷死后的第二年，这一年沈红鱼二十岁，刚刚好的双十年华。

我听闻襄国的女子十五岁行及笈礼，由母亲给簪上簪子，之后闭门闺中，只一心一意地绣嫁妆，等着早就说好的夫家，择一个好日子，用大红顶的轿子抬去，一路吹吹打打，从此嫁作人妇。

十五岁的沈红鱼在做什么呢？我不能全都晓得，但从时间上算来是已入了叠生殿，大概是算着沈扶世来领命的日子，早早躲在一旁，看上一眼，袖子里袖着一柄薄刃。

不过我晓得十五岁时的沈言芷是已经订了亲事的，沈扶世着人给她说了一门蛮好的亲事，说的是后街上开绸缎铺子家的小儿子，只等两家的孩子大些成婚，沈言芷的葬礼上那家人家还来哭过一遭，瞧着是家老实良善人家。

这样说起来，沈扶世恨沈红鱼也确实理直气壮，如果沈言芷不死，现在大概已经是孩子的母亲，坐在小窗下绣着孩子的小衣裳。

在沈扶世的记忆里，我在他们第二次重逢前最后一次看见沈红鱼是在沈扶世料理好一切离开都城的那一天，沈扶世在街上提刀走着，二十岁的沈红鱼坐在她引以为傲的那个窗边，头发没有梳起来，她侧着头，于是头发沿着窗边垂下来，有风吹过，她的头发倒是没怎么吹散开。

从前只晓得沈红鱼生得美，倒没注意她有这样一把好头发，沉甸甸地黑，缎子一样。

在沈扶世的记忆里，我看不清沈红鱼的眉眼，在沈红鱼看来，大概只瞧得到沈扶世的背影，但其实他是回了头的，只不过是极微小的幅度，怕被人发现一样，于是只瞥到她的头发。

可见不是只有女人会口是心非。

沈扶世销声匿迹两年之久，沈红鱼的南楼倒是风生水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南楼沈红鱼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可做刀上舞，就成了这座城的传说。

这故事再续上时，付流苏就已经站在沈红鱼身侧了。

沈扶世回来，传说是为了叠生殿主人的托付，叠生殿主人于他有恩，对他与沈红鱼这些事虽不是不知道，但此次把他请来着实是为着一件要紧的事。

叠生殿平日里做的是高官富商的生意，与朝堂势力牵扯颇大，此番不巧，得罪了陈乐侯府，陈乐侯是襄帝最年幼的弟弟，无心朝堂，却广结江湖能人异士，手下养了许多门客，一向不是个省油的灯。

叠生殿主人此次叫沈扶世回来，大有壮叠生殿声势的意思，另外沈扶世在江湖的名声还是有的，叠生殿也不想真的与陈乐侯府为敌，派沈扶世去谈和解也算显出些尊重。

如此一来沈扶世与沈红鱼纵使不愿也要相见。

阿恬是个有见识的丫头，见到沈扶世也只愣了一下，随即抬手往里迎，也不说一句话。

二十二岁的沈红鱼依旧美艳，依旧喜欢坐在二楼的窗口。

早有眼尖的小丫头跑来告诉过沈红鱼，她晓得他来了，但她没回头看他。

沈扶世立在门口，目光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

我真是佩服他们俩这样僵着不说话还不觉得尴尬的本事。

还好在我快替他们尴尬致死之前沈红鱼先开了口，“我以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了。”

我从前便说过，这世上没有再比沈红鱼说话更呛得人接不下去的女孩子了。

沈红鱼看不见，但我看到沈扶世略皱了皱眉头，他轻笑一声，“我记得两年前你说你等着我来取你的性命，可见并不是真心的。”

我觉得我之前错怪了沈红鱼。

沈红鱼听了终于转过身来，盯着沈扶世，慢慢走过来，我一方面非常担心她动手打沈扶世，又一方面非常期待……

她在他面前站定，语气轻柔地问出一句话来，“年月久了，我倒是有些记不得我当时是怎样想的了，怎么样？要不要验证一下我是不是真心的？”

除却其他，我觉得他两个在说话不留余地气死人不偿命这一方面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我不知道该失望还是庆幸的是他们两个没有真的动起手来，但确如付流苏所说，他们两个此番重见确是对不折不扣的仇人。

每每沈扶世来南楼同沈红鱼商议有关陈乐侯府的事，付流苏都听得楼上有争吵声摔砸声，然后沈扶世就黑着脸拂袖而去，有时都顾不得与付流苏说上一句话。

在沈扶世的记忆里这一段混乱不堪，却并不让他感到痛苦，可记忆沿着时间脉络延续，我却感到不安，从时间上来看，离付流苏所说的她被送入陈乐侯府不远了，这也是沈扶世与沈红鱼最终决裂的断点。

从前他们之间横有一个死去的沈言芷，现下更有一个活生生的付流苏，我竟也不晓得这是司命的恶趣味还是上天指下的宿命。

大概上天本无情，所以人的这一点微薄的情意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