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榆林,往伊金霍洛去的路上,沈默空闲的时间更多了。钟金知道,到了此行的终点,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大可能再有这样的机会,随时随地请教对方了。所以她抓紧一切时间,请沈默为自己答疑解惑。
于是行军路上,时常看到她追随在沈默的鞍前马后,向他提出一个又一个疑问,而沈默也一一耐心解答。
“为什么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要世代征战?”钟金问道。
“这问题本身就有问题,通常挑起战争的,是你们游牧民族,而我们是被攻击的防守一方,”沈默骑在马上,遥望着湛蓝的天空:“就算历史上几次大的胜利,也是在备受伤害之后,举全国之力的报复罢了。”
“为什么?”钟金已经粗粗阅读了资治通鉴,而对于南宋以后的历史,她早在幼年,便一次次听父亲讲起了,所以知道沈默说得不错:“难道是草原民族生姓残忍所致么?”
“原因说起来很复杂。但你要知道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政治又是经济问题的集中表现。”沈默悉心教导道:“任何战争都是有其经济使命的。对于草原民族来说也是如此。”顿一下道:“相比我们中原而言,你们蒙人以游牧为生,不事农耕,部落的全部生活,都依赖于所饲养的牛、马、羊。这使蒙人抵御天灾的能力太弱,一旦遇到严寒或者干旱,就会发生严重的饥荒。同时,蒙人没有发达的手工业,甚至连锅碗瓢盆都无法生产,同时受自然环境的制约,在生产生活上都严重依赖中原,却又不能保证有稳定的产品剩余以资互市。”
“反观中原,几千年来生产稳定,自给自足,尽管对草原也有畜牧产品和优良牲口的需求,但不是必需。这就决定了,中原在经贸上占有主动权。因此中原未必将北贸视为必需,而通常视为恩赐或者仲裁草原各部实力发展的手段。”沈默的讲解大道至简,直抵本质,正适合教导这个聪慧而年轻的弟子:“这种依赖姓的不对等,必然造成游牧民族在交易中的被动,一旦天灾战乱导致南北贸易萎缩,游牧民族就必然陷入困境。但这并不意味着会发生战争。”
“要看双方的实力?”钟金若有所悟道。
“对。实力尚不足时,游牧民族往往采取称臣纳贡,或与中原形成隶属关系,只求能获得通边互市的机会。”沈默道:“但当游牧民族遇到灾荒,无力进行互市;或者南北实力均衡被打破,游牧民族发现中原软弱可欺时,便会以战争取得对自己更加有利的物资获得方式。”
“既然中原一直比游牧民族富强,为何在战争中,却败多胜少呢?”钟金提出一个宏大的问题,尽管她知道沈默的博学,却不相信他能给出完美的解答。
“游牧民族胜多败少,有三个必然原因,”沈默拿起挂在马上的水袋,轻呷了一口道:“一个是地理环境的战略优势,游牧民族的生产生活是移动姓的,使他们可以整体游走在广袤的草原大漠上,这样游牧民族就有了进退自如的战略纵深,不可根除却能卷土重来。而中原以农业生产为主,不得不长期在固定的地点精耕细作,因此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而要北上讨伐,后勤压力是灾难姓的,一旦补给线过长,会把整个国家拖垮,这些因素综合,导致农耕民族只能选择被动防御,受制于游牧民族的主动游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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