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赶紧齐刷刷的起身,弓腰与府尊大人虚碰杯,饮下这欢迎酒。
饮尽三杯之后,潘贵王德彰又代表各自行业向大人敬酒,然后归有光还酒,再敬,再还,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但谁都知道,待会儿是有正事的,所以都很节制,除了该喝的酒,一滴没有多喝,等到菜过五味之后,全部清醒的很。
这时候,厨子们为每桌上了一盘酥饼,金灿灿的样子,一看就是万福堂出品,这也是苏州人不分贵贱都很喜欢的小面食,所以并没有引起人们的特别注意。
可在归有光看来,这就是行动开始的信号!
虽然觉着府尊大人的计划希望渺茫,但他身为下级,且是有求于大人的下级,还是义不容辞当这个马前卒的。
调整一下情绪,他捻起一个酥饼,左端详、右打量,面上的表情充满不舍与留恋,仿佛在面对要永诀的恋人一般。经过反复的自我暗示,最后竟然流出一滴泪来。
这让早注意到他诡异行为的同桌人惊诧莫名。“震川公,”身边人终于忍不住问道:“这小小酥饼怎会引得您如此……哀伤呢?”
归有光深吸口气,擦擦泪道:“没事儿,我就是有点舍不得。”
“舍不得?”整个花厅渐渐安静下来,都望向归大人和他手中的酥饼,而归有光却毫无所觉,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喃喃道:“自从来苏州之后,我便与它一见钟情,早点吃它,宵夜也吃它;饿了吃它,没事儿也吃它,整整吃了十多年,真的吃出感情来了。”
众人不禁奇怪道:“为什么吃不着了?您要调任了么?”
“我一个举人官有什么好调任的?”归有光自嘲笑笑道:“一辈子就这样了,穷不了也富不了,这酥饼便宜的时候还能吃得起,恐怕用不了几曰,想吃也买不起了。”
“那怎会呢?”身边人笑道:“这种小吃食,毕竟不是主食,哪怕一两银子一盒,想解解馋也是没问题的。”
“买不起喽。”归有光搁下那酥饼,拍拍手道:“用不了半个月,苏州城内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全都得涨价好几倍,我那点俸禄,恐怕连饭都吃不起了,还吃什么万福记啊……”
一室皆静,众人都不是傻子,况且本就心里有鬼,哪能听不明白归有光这弦外之音?!
安静,尴尬的安静,令人窒息。
归有光说完之后,没有任何人接腔,也没人再说话,连咳嗽声都听不到,满满一屋子人无声息坐着,仿佛泥塑一般。
沈默也不动声色,静静坐在那里,端着他的茶杯,直到人们快被压抑的受不了时,才悠悠道:“震川公,说话是要负责任的,你这样胡乱感慨可不好,看看,把大家的酒兴都搅合了。”
归有光心中苦笑,面上悲愤道:“大人恕罪,但现在情势确实危机万分,我苏州城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到时候物价飞涨,银钱贬值,老百姓什么都买不起,商人们也越卖越赔本,除了少数人肥了私囊之外,所有都将变得一贫如洗!”
“危言耸听吧?”沈默不悦道:“你可有证据?”
“有!”归有光双手一拍,两个衙役抬着块黑板从外面进来,他起身走到黑板前,指着上面的曲线道:“这是常熟从去年腊月到今天的米价变化表,上面每一个点,都代表一天的物价,点越高价越高,反之亦然。”
众人顺着他所指,看到一条开头平缓抬高,末端急剧上扬的曲线,听归有光沉声道:“腊月到三月初,三个月的时间,米价仅从一两一涨到一两六,涨幅不到五成,但进入三月之后,短短十六天时间,便从一两七涨到了二两六!涨幅超过了六成!”说着目光阴沉的望向众人,沉声道:“我们苏州城的粮商,都是每逢朔望去常熟、太仓进一次米,今天是十六,他们最晚十**便会回来,知道会给苏州城带来什么吗?”
依然无人回答,但恐惧已经写到了众人脸上。
“是直接从一两八涨到二两八的米价!”归有光重重一拍黑板,怒目而视着众人道:“到时候谣言满天飞,各种物价应声上涨,老百姓慌了神,疯狂的抢购市面上所有的东西,但因为物价飞涨,不如用券买东西划算,对物资的抢购,会变成对各种票券的抢购,你们这些手握大把低价时购进的票券的财主们,便可以坐地起价,不费吹灰之力,坐收渔人之利了!”归有光大声质问道:“但你们想过没有,老百姓成了穷光蛋,商家被迫倒闭,你们抱着那些票券还有谁认账?擦屁股都嫌硬!”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府尊大人,摆的是一场鸿门宴啊!
但归有光所说的,也确实很有道理,万一事态发展不可控制了,老百姓闹事,商铺倒闭,票券成了废纸怎么办?原先还老神在在的众人,终于坐不住,纷纷交头接耳开了。
沈默看一眼累得喘粗气的归有光,给他一个赞许的表情,应该说,除了有点做作,表情过于夸张之外,他表现得还是很出色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