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出神呢,刘老六那张虾爬子似的老脸,映入了他的眼帘,只见这老家伙无比卑谦的弓着腰道:“少爷请回府,老爷正在家中等待。”
沈默点点头,迈步往里走,这次终于没人拦着,让他顺利的进了大门。沈默一进去,就见一脸憔悴的老爹,翘首以待的站在院中……一看到沈默,沈贺先是一阵激动,然后又有些局促起来。
沈默却没有丝毫犹豫,两步抢到他的面前,一撩衣袍下襟,便给老爹双膝跪下了,磕了三下头道:“父亲大人万安,不孝儿给您磕头了。”
“哎呀呀,快起来,”沈贺连忙扶起他道:“都是大官人了,怎能随便下跪呢。”
“这不是跟自己老爹吗?”沈默笑道。
“自己爹也不行,”沈贺大摇其头道:“我儿要保持尊严,除了皇帝,谁也不准跪。”
这简单的话语中,却蕴含着骄傲、宠溺、期许等……一个慈父对儿子的所有感情,让沈默眼圈一红,咧嘴笑道:“那不行,啥时候都是老爹在上,清瘦孩儿一拜。”说完又要磕个头,沈贺一把抱住他,佯嗔道:“你这孩子,脾气是一点也没改……”
“您不也一点没变吗?”沈默笑起来道,父子俩便亲热的抱在一起,那点因为长久分开带来的生疏,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这种父子间亲密的关系,是人家沈贺又当爹又当妈、辛辛苦苦挣来的,一般人羡慕也没有用。
沈默扶着老爹进屋,只见家里的装潢摆设,越发典雅简约起来,再没有当初的那点暴发户气息,可见这些年老爹养尊处优的同时,还是注意修身养姓的,境界都提升了一大截,却也有美中不足的地方——仔细端详墙上悬挂的几幅字画,除了当年从徐渭那里敲诈来的山水花鸟之外,就是自己手书的一副中堂,内容并不出奇,无非是‘百善孝当先,积善有余庆;忍得风雨过,云开月更明……’之类的老调陈词,书法也比不得徐渭浑然天成,自成一家,因为那本来就是自己的练习之作,却被挂在最醒目的位置。沈默不禁有些害臊道:“爹,我这手字可称不上大家,跟文长兄的搁在一起,那不是出丑吗?”
沈贺却有不同看法,摇头道:“这虽是我儿十五岁时的习作,但堂堂正正,正气浩然,我觉着比徐渭写得好。”这真是媳妇是人家的好,孩子是自家的好,在沈贺眼里,自己的儿子是完美无缺的,谁也比不了。
见老爹如此看重那副字,沈默只好住嘴,尽量不看就是了。
父子俩说了会儿话,沈默见那位还不出来,沈贺也绝口不提,只好主动问道:“那啥……您那位……新夫人呢?”心说怎么这么别扭啊?其实他本来想说‘我那位姨娘呢?’但到了嘴边就成了‘您的新夫人’。
沈贺一听,赶紧纠正道:“不是新夫人,你爹我没有续弦,我夫人永远只有你娘。”说着小声嘟囔道:“我只是……只是找了个偏房做做伴。”
“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反正您又不是在位的官员了,”沈默微笑道:“我娘已经过世多年,您把她放在心里就行了,我相信她也不愿意成为你们的绊脚石。”
听沈默说出这种话,沈贺吃惊得合不拢嘴,好一会儿才转过来头脑道:“偏房就挺好,还是不必扶正了吧。”
“这是您的自由,”沈默轻声道:“我只是表明自己的态度,绝对不会阻挠你们的,如果遇到什么麻烦,我来解决。”
像不认识似的端详着儿子,沈贺眼圈通红道:“潮生……”
“呵呵,”见父亲这样,沈默心里很不好受,因为这说明,自己往昔给他的心理压力太大,实在是太不应该了。于是连忙岔开话题道:“这下可以请出姨娘来,让我见见了吧?”
“唉,实在不巧,她前曰回娘家去了,”沈贺有些脸红道:“过两天才能回来……要不,我派人去把她接回来?”
沈默一见老爹脸红了,便知道他在骗人,因为以往经验看,沈贺一编瞎话就脸红,从来没有例外……而且这回编的瞎话尤其作乱,明天就是沈贺生曰了,他新娶的姨太太又怎会这时候回娘家呢?
心中不由犯起了嘀咕,难道昨天晚上,老爹让丈人把自己拖住,就是为了让那位‘姨娘’藏起来吗?有那必要吗?自己又不知不知道他再娶的事儿。
‘那到底是咋回事儿?’沈默终于也犯嘀咕了,等到午饭后,回房间休息时,他对三尺道:“去查一查,那位姨太太是哪里的人氏,现在在哪里,有何异常。”
“大人不是说,”三尺小声问道:“不能查自己的父亲吗?”对于大人的朝令夕改,三尺显得很无奈。
“我说过吗?好像是。”沈默揉一揉有些发晕的脑袋道:“我让你去查的,是那位姨太太,这总可以了吧?”说着好似为自己辩解一句道:“我只会让事情变好,不会使其相反,快去吧,我等你消息。”
“是,大人等我消息。”三尺沉声应下,转身出去道。
“希望不会是什么丑事,”沈默深深叹口气,轻声道:“只要能让父亲下半辈子过得好,我愿意做一切事情。”那一闪而过的杀机,却惊动了敏锐的鸟儿,扑棱棱全飞上天,惊恐的望着沈默。
“靠,这是什么?鸟屎!我的新衣服啊,真该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