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母亲惊问道。她把手从眼睛上拿下来。这次她看见了,在他的身旁就站着那个女人!
“我陪他回来的,”树生故意装出安静的样子说。
“好,你本领大,你居然把她请回来了,”母亲冷笑道,她又埋下头动起针线来。
树生带着微笑看了母亲一眼,后来才说:“并不是他去请我回来的,他不晓得在哪里喝了酒,在街上到处乱吐,我看见,才送他回来的。他走路都走不稳了。”她故意用这样的话来气他的母亲。
“宣,你怎样不给我讲一声就偷偷跑出去吃酒?”母亲差不多惊得跳起来,她把衣服针线全丢在桌上,走到儿子的面前,她仔细地看他。“你不会吃酒嘛,怎样忽然跑出去吃酒?你不记得你父亲就是醉死的!我从小就不让你沾一口酒。怎样你还要出去吃酒!”她痛苦地大声说。
“他心里难过,你让他睡觉罢,”树生打岔道。
“我没有跟你讲话!”母亲掉过脸带怒地抢白道。
树生冷笑一声,赌气地不响了。
“宣,你告诉我你怎样吃酒的,”母亲象对一个溺爱惯了的小孩讲话似地柔声说。
他疲倦地垂着头不答话。
“你说呀!你心里有什么事,你说呀!”母亲催促道。“你尽管直说,我不怪你。”
“我心里难过,我觉得还是醉了好些,”他被逼得失掉了主意,老老实实地答道。
“那么你什么时候碰到她的?”母亲还不放松地追问,另一种感情使她忘记了她儿子的痛苦。
“你让他睡罢,”树生忍不住又插嘴说了一句。
母亲不理睬,还是要儿子回答。
“我——我——”他费力吐出了这两个字,心上一阵翻腾,一股力量从胃里直往上冲,他一用力镇压,反而失去了控制的力量,张开嘴哇哇地吐起来。他自己身上和母亲的身上都溅到了他吐的脏东西。
“你快坐下来,”母亲慌张地说,她把她那些问题全抛在脑后了。
他仍旧立在原处弯着腰呕吐,妻子给他捶背,母亲为他端了凳子来。他吐出的东西并不多,可是鼻涕眼泪全挣出来了。他坐在凳子上喘气,两只手压在两个膝头上。
“真是何苦来,”妻子立在他背后怜惜地说。
“你照料他去睡罢,”母亲终于心软了,让步地对她儿媳说;“我去弄点灰来扫地。”
母亲出去以后,妻子便扶着丈夫走到床前,她默默地给他脱去鞋袜和外衣。他好些年没有享过这样的福了。他象孩子似地顺从她。最后他上了床,她给他盖好被。她正要转身走开,他忽然从被里伸出手来将她的右手握住,并且握得紧紧的。
“你好好睡罢,”她安慰他道。
“你不要走啊……我都是为了你……”他睁大眼睛哀求地说。
她不答话。她在思索。她在他旁边站了好一阵子,泪珠从两只眼角慢慢地滚了下来。他不久就睡着了。可是他的手始终没有放松。
这晚上她留了下来。他的一个难题就这样简单地解决了,他自己还不知道。
这一夜他睡得好,一直睡到天大亮他才醒过来。他妻子正坐在窗口小书桌前化妆。
“树生,”他惊喜地唤道。她回过头看他,脸上绽出灿烂的微笑。她柔声问他:
“你好了?要起来吗?”
他点点头,伸一个懒腰,满意地答道:“我好了。我就起来。”
她又转过头去继续化妆。她脑后烫得卷起的头发在他的眼里显得新鲜,好看。她轻轻地咳了一声嗽。
她回来了。这并不是梦。这是真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