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莳出于本能的保护自己,她抬起手要挡后娘,结果掀翻了手上的花瓣,花瓣随风一飘,也碰触到了后娘的手与脸。
一碰触到,花瓣又都黄了。
后娘起先一傻,接着,庆莳眼睁睁的看到她红了眼眶,扑通一跪,跪在她的面前,也开始对她哭得死去活来。
后娘哭得很激动,甚至捂着嘴脸喊:「庆莳,娘对不起你,娘不应该那样欺负你……你不要再离开了,好吗?娘不会再欺负你了……」
庆莳倒抽一口气,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听到后娘说这种软话。
连庆珠和王大班都看不过去了,庆珠上前去扶她娘,嫌恶地道:「娘,你好难看,那是王庆莳耶!你对她哭成这样干嘛?」
后娘竟然推开庆珠。「你不懂!娘负你姐姐太多、太多了,你讲点礼数,不准再直呼你姐姐的名字!」说完,又哭。
王大班则欺向前,怒瞪庆莳。「王庆莳,你知道你让我蒙受多大的羞辱吗?今天你还敢出现在这个家,还让你娘这样对你掏心掏肺地哭!你这恶女,老子今天一定要教训你。」
眼看王大班操起拳头,就要往她脸上招呼过来,庆莳哼笑了一声,是嘛!这才是她家人该有的样子,不是吗?
忽然,王大班的身子动不了,一个赵嬷嬷箍住他的肥腰,一个后娘挡下他的手臂和拳头,两个女人竟一同制止他这一家之主,为了保护她王庆莳?
三个人挣扎、再挣扎,一个重心不稳,三个人竟一块跌向炕,把满的梅花瓣都给掀飞了起来。
这下,连王大班整个身体也碰到了梅花瓣,花瓣又枯黄了一大片。
庆莳傻愣愣地看着满室翻飞的梅花瓣。
看着被压在王大班硕大身躯下的梅花瓣。
都,变黄、变枯了……
庆莳感受到,心痛如刀割。
然后,果不出她所料,王大班也开始哭爹喊娘了。
「婉青啊!婉青……你说我这爹是怎么当的?」王大班仰天嚎啕大哭。「我、我、我刚刚竟然想打自己的女儿?她都病弱成这副模样了,我竟然还想打她?我、我、我……」他开始打自己巴掌。「我该打、我该打!我先打死我自己算了!打死自己算了!」
「真对不住啊,庆莳小姐、庆莳小姐……」赵嬷嬷哭。
「庆莳、庆莳,原谅娘、原谅咱们曾对你使过的歹事……」后娘也哭。
庆莳再看看庆珠,她是唯一没有碰过这些梅花瓣的,而只有她,没有变,还是那样尖酸刻薄。
庆珠害怕地喊:「哇啦啦啦……你、你们这群疯子!疯子!我不理你们了!哭死好啦——」她手脚并用地爬出去了。
这下,庆莳的心里已有了谱。
梅岗,消失了。
梅岗,不见了。
他的真气,全给了她,帮她制住了那「恶梦」。
他无法陪伴她,但他一直都知道,她渴望一个能够遮风避雨的家,所以,他把她给引了回来。
她想起了刚刚的梦,她穿越弯曲的胡同巷道,来到的那扇如意门,就是她这个家的后门。
而他自己,则化为这一簇又一簇的花瓣,拥着她、包着她,将这存留于人间的最后一刻,全留给她,坚持着,保护她。
这些花瓣就像他的真气一样,拥有治愈人心的力量。
他付出了这最后一份力量,让她的家人能够接纳她。
庆莳将剩余的梅花瓣细细地收集起来,捧在怀里,并将脸整个埋在里头,她想像,努力地想像,自己正在梅岗的怀抱里……
她开始啜泣。
赵嬷嬷、后娘与王大班都听到她说:「谢谢、谢谢……」
王大班一听,跪下趴着,又大哭。「我们不值得谢啊!庆莳、庆莳,我们不值得、不值得……」其他两个女人也呜呜地哭。
当然,他们当然不值得谢,庆莳谢的不是他们。
她谢的,是梅岗。
那个用尽自己每一分力气在爱她的,好花妖。
庆莳,我把全部,都给你了。
所以,我永远在你身边。
记住喔,庆莳,你不是寂寞的一个人。
王记油铺内院里的那株梅树,再也没长过叶子。
更没有生出清香洁净的梅花。
好像死去了一般。
但是,庆莳不相信……
一早,米市胡同的尾巴处,驶来了一台板车,板车上架运了一株树。
路过的人都会好奇地看一眼,看那树干巴巴的像是沙漠的枯枝,都不禁哼笑了一下。想说这家主人是怎么着的,竟运来一株死树来种,傻瓜。
四位雇来的搬运工也纳闷,不过这屋的主人没让他们有太多时间质疑,车刚停下就要他们干活。
庆莳从那蛮子门走出来,指挥道:「都妥当了,快搬进来。」
于是,前后头一边两人,嘿咻嘿咻地将这仍巨大的枯木给移迁至内院里。
「来,竖直,放下去。」庆莳站在坑边,又说,这块地,就是当初她和梅岗种梅树的位置,光站在厢房口,就可以看顾到梅树,她觉得这是再好不过的地方。
「姑娘,真要放下去?」工人疑惑。「这坑,挖得真是……」够深!
四个工人看着这坑,想说高头大马的他们跳下去,可能还要人拉一把才能爬上来,树种下去,就只剩一半的枝干外露。
「挖得深,最下头的泥上才肥。」庆莳不耐。「快放下,让他吃上。」
工人们将枯树的团根给安了下去,庆莳还亲自跳下深坑里,把最肥、最好的上都堆上树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