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苓一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这会儿却莫名地觉得心头发寒,脚下不由自主地开始后退。
那双眼睛!
她从不知道人的眼睛可以是那样的:红得像血、冷得像刀,仿佛有滔天的恨意从中喷薄而出,直欲化作猛虎将人连皮带骨吞噬干净……
钟苓跌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你凶什么凶!”
蒹葭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垂眸遮住了凶狠的目光。
秦夫人扶着婢女的手,仪态万方地走上前来,轻拂衣袖敛衽为礼:“苓儿年幼,一向口无遮拦,请公主恕罪。”
蒹葭知道这会儿自己是该说句场面话的,但她心绪不佳,不想说。
秦夫人原本只是做做样子,话未出口就已经在等着蒹葭说“不敢”了。谁知直到她的话说完了、礼也行实落了,也不见蒹葭过来扶她。
现场的气氛登时就僵住了。
秦夫人冷哼一声自己站直了身子,一张脸长长地拉了下来:“我们小门小户的孩子,冲撞了公主是我们不对。只是公主刚才的话,我们有些听不明白——什么叫‘安国府已经准备一脚一脚踩死您了’?这‘以下犯上’的大罪,我们可不敢认!”
“做都已经做了,有什么不敢认的?”蒹葭冷冷地堵了一句。
秦夫人被人曲意奉承惯了,万万没想到蒹葭如此咄咄逼人,一时竟然怔住了。
——这个昭和公主是出了名的色厉内荏,何时居然也有了在安国府撒野的胆子?
——难道自己这个当婆婆的竟然被人看扁,当成软柿子拿捏了?
秦夫人心里警钟大响,当下便阴沉了脸,昂首挺胸拿出了当家主母的气势:“公主,我们安国府辅佐了九代君王,忠心耿耿可昭日月,天下谁人不知!您今日红口白牙给我们栽这样一桩罪名,怕是要寒了天下忠臣良将之心呐!”
蒹葭闻言只管冷笑,袁秀贞已苍白着脸奔上阶来,“噗通”一声跪下了:“公主容禀:今早在椿萱堂请安的时候,舅母只说公主该同家人亲近亲近,并未说过敬茶磕头的话,这都是秀贞传话传得不好才惹出了误会,公主要怪就怪我吧!如今舅母和老夫人已经亲自前来拜见了,请公主宽恕……”
“贞儿起来,没你的事!”秦夫人黑着脸,厉声喝道。
袁秀贞不起,跪在地上哀哭不止。
蒹葭举步跨出门槛,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的短刀,嘴角微沉:“我就说安国府世代忠良,老夫人、夫人断不至如此刁钻刻薄,原来是你这个贱婢从中作梗!”
袁秀贞愕然地抬起了头。
蒹葭并不看她,却将目光移到了老夫人和一众丫鬟婆子的身上,口中缓缓说道:“今日一早,袁家表妹独身一人闯进我房里来,一进门就说老夫人、夫人已在椿萱堂久等了,骂我不懂规矩、不早去候着磕头。那时驸马刚给人打得半死送回来,我心里正揪着,乍听见这些话不免心灰意冷,只当我的婆母是个冷心冷肺没人性的,谁知竟是一场误会!我就说呢,历来敬茶都是小夫妻二人同去,哪有做父母的把儿子打死了,叫儿媳妇独个儿去磕头的道理?”
秦夫人听出她这一番话是在指桑骂槐,脸色不免更加阴沉了几分。
人群中老夫人却清咳一声,颤巍巍地向蒹葭敛衽行了个礼:“这么说,确实是这传话之人其心可诛了。老身只说想见见孙媳妇,何曾说过要公主前来磕头?我虽年老糊涂,却还不至于忘了君臣之礼!”
蒹葭动动唇角扯出一丝笑容,快步迎上去扶住了老夫人的手:“祖母快免礼吧,这可要折煞我了!”
老夫人扶着她的手站直了身子,脸上已经带了笑:“看看,看看!谁说我的孙媳妇是粗蛮无礼的?”
蒹葭微微低头,叹了一口气:“丫头出门传太医尚未回来,我实在不放心将驸马一个人丢在房里,因此只好拜托表妹替我向老夫人告罪——不知这句话传到老夫人、夫人的耳中,又传成了什么样子?听三妹妹的意思,莫非表妹又在中间添了些不好听的话么?”
话说到此处,众人的神情早已不似先前了。
袁秀贞几次想插话都盖不过蒹葭的声音去,只急得脸色煞白。好容易等蒹葭说完了,她再也顾不上维持自己端雅文秀的形象,急急地大叫了起来:“不是这样的!那些话分明是你自己亲口说的,我并没有从中添油加醋……”
蒹葭重新看向她,一脸愕然:“怎么,你要害我与府中长辈失和,居然只挑拨一头、却忘了挑拨另一头吗?”
传话有误,这是袁秀贞自己承认过的。这会儿她自己又反口否认,就连秦夫人和钟苓的脸上都是怀疑的神色。
袁秀贞越急越说不清,汗珠子不知怎的就淌了满脸。
先前她主动站出来承认自己传话有误,是为了以自己的温顺乖巧识大体反衬蒹葭的粗蛮无礼不知进退,给正在气头上的秦夫人再加一把火。她哪里知道蒹葭会这样刁钻,一下子就咬住了她的错处,借坡下驴把所有的罪名都栽到了她的头上!
陷害!这分明是陷害!
她不过是在传话的时候稍稍添油加醋了一点,又不是信口开河无中生有,这罪名凭什么要她来担?
袁秀贞越想越觉得委屈,跪直了身子哀哀哭道:“我有证人的!表哥可以为我作证!是公主自己说一向都是旁人来拜她,表哥也听见了的!还有……还有,我刚进来的时候,看见公主正拿着短刀准备刺杀表哥!舅母,秀贞不敢说谎,您问问表哥便知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