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吴之后,武皇帝就再无“励精图治”可言了。
默然半晌,文鸯终于开口:
“泰始四年、五年,一连两年,河西、陇西大旱,几至颗粒无收,当地黎庶,数十万人……嗷嗷待哺。”
何天目光微微一跳。
文鸯声音干涩,“每到这种时候,就容易出乱子——”
“其实不独河西、陇西为然,即便中国,也是一样的;只不过,河西、陇西华夷混杂,情形更加复杂,朝廷更加紧张。”
中国,指的是中原。
“若是中国,朝廷必定着意抚慰,或开仓放赈,或以工代振,并贷以耕牛种粮……等等。”
“可是……朝廷派任秦州刺史的,是胡玄武。”
“胡玄武长于阵战,勇于荡决,却不是办这种差使的合适人选!”
“若朝廷派的是张茂先一类人物,绝不会有后来连绵近十年的大乱子!”
“胡玄武到任之后,非但不做任何‘抚慰’,反而严军以待。”
“先屯兵于高平川,后又进据麦田一带——这两处,皆为河西鲜卑之聚落所在。”
“胡玄武的本意,还不是怕鲜卑造反——他以为自己威名素著,鲜卑没有这个胆子;他的本意,是阻止饥民向东流动——向关中三辅京畿一带流动。”
“可是,当地没吃的,不向东走,难道向西?——走入戈壁荒漠之中?”
“这是将人家最后一条生路也堵上了!”
声音微微发颤,打住。
何天缓缓点头,“官逼民反!”
文鸯不接口。
过了一会儿,“不错,彼时,本朝国势确实蒸蒸日上,然天恩浩荡,不及于蛮夷呀!”
“其实,就算没有这场大旱,早晚也要出事——区别只在出大事、出小事而已!”
“当地官吏,从未将鲜卑诸夷当做子民看待——这班人,若在中国做官,或者可谓‘牧民’;对待诸夷,也就比‘牧牛’‘牧马’稍好一点罢了!”
何天心头一颤。
文鸯眼中,寒光闪烁,“秃发树机能一开乱阶,非但鲜卑,氐、羌、匈奴,亦群起响应!就连不少华人都卷了进来——都是人生父母养,没吃的,你华人就不饿肚子了?”
“多少夷落,多少年来,相互抢掠厮杀?这一回,皆解仇诅盟,同聚于秃发树机能麾下——再大的仇,也大不过饿肚子!”
“秃虏的势力,雪球一般,愈滚愈大,终于席卷整个秦、凉之地!”
“一方面,胡人本就强悍,死中求活,更是拼命!另一方面,秃虏颇擅统御,麾下夷落纷杂,却被他拧成了一股绳——两相叠加,就锐不可当了!”
铫子里,水开了,文鸯替何天续茶。
“听君一席话,”何天缓缓说道,“胜读十年书!”
“不敢!”
“就是说,其一,无论如何,不能将人家逼到‘拼命’的地步;其二,不能叫他们‘拧成一股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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