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力气挣扎了,放任那个妖人撕咬着自己的小臂。又过了一会儿,年轻人仍没觉得小臂上传来痛楚。
他用刚刚恢复的那丁点力气,轻轻动了动胳膊,那人的头一歪,冰凉的垂涎落在年轻人的皮肤上。
他死了。年轻人松了口气,从喉咙里发出咕咕笑声。他努力扭过头,望向成叔,看到成叔的胸膛还在起伏。
两人之间只有一掌距离,却仿佛天际。……
“……拍醒,看看还能说话不。”剧烈的晃动和遥远的声音惊醒了躺在地上的年轻人。
一记耳光从天而降,差点将他又打晕过去。年轻人从喉咙里发出一阵自己都不能理解的奇怪音节,只觉得胸腔和腹腔如同火烧一样痛苦。
“给他水。”一个女人说到。一条细细的水柱落在年轻人的嘴唇上。年轻人有了些许力气,张开嘴,生怕漏掉一滴。
“喂,那队人马走了多久?”那个女人问道。年轻人勉力睁开眼睛,在阳光下看到那一个身穿红衣,骑在花马上的女子。
太阳射在她背后,就像是给她套上了一件金光闪闪的盔甲。
“俺饿……”年轻人虚弱道:“求你,给口吃的吧。”那女人胯下的花马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
“给他口粥。”女人终于开口道。年轻人挣扎着半坐起来,看到了从小照顾自己的成叔。
成叔裸露在外的皮肤出现了**的绿斑,脸上是浓浓的铁青色,扭曲狰狞,再不是往日熟悉的容颜。
他别过头去,接过一个男人递来的土陶片,里面盛着浅浅的烂糊,散发出一股酸酸的味道。
年轻人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力气,一把夺过陶片便往嘴里送,咕嘟咕嘟吞入腹中,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喉间落入胃囊,身上的虚火尽数扑灭。
他又伸出舌头,在那土陶片上舔了又舔,直舔得干干净净方才意犹未尽地放下陶片,仰头问道:“还有么?”
“那队人马走了多久?”那女子没有答他,只是反问一句。年轻人摇晃着站了起来,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放眼再看,恍如隔世。
原本空旷无人的野地里,四处散落了各种姿态的尸体。——在我昏死过去的时候,这里好像发生了不少事啊。
年轻人微微摇头:“俺不知道……不知道昏了多久……”那女人倒不是很失望。
她并不介意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死过多少人。她只是无意间瞥到一个将死未死的可怜人,从心底里想救他一命而已。
然而在这个人吃人的世上,你只要有一丁点善心,就会被无数饿鬼扑上来嚼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只有把自己打得如同铁铸一般,才能活下去。才能带着能活下去的人,活下去。
“咱们走!”那女子别过马头,对着身后一群衣衫褴褛的随从喝道。年轻人站在原地,定定看着这队十来匹马,百来号流民的队伍,又见旗帜上白底黑字写着
“红”,连忙追了上去:“大王,您就是红娘子?留下俺吧!俺识字!俺只要一口饭吃,日后百倍还您!”红娘子没有勒马,头也不回,只是大声道:“跟得上就能活。”年轻人深吸一口气,将腰间的麻绳勒得更紧了些,努力分开灌铅了似的双腿,追着队伍,生怕被留在这个只有尸体和活尸的荒野之中。
……黄德素穿戴着新发的七品官服,头顶乌纱,脚踏官靴,坐在上座,轻拍着桌案。
皇太子下令改德州卫为散州,隶属于济南府,黄德素也因
“戴罪立功令”成为了这个随时可能被抛弃的散州知州。在黄德素对面坐着的,是他的同年方大猷。
虽然两人只在琼林宴上有过一次短暂的交流,但是同年就是官场上的兄弟,这层关系瞬间就将两人紧紧相连,完全无所谓黄德素是大明的知州,而这位方大猷却是满清的招降使。
这位方大猷尤善书法,一纸拜帖写得龙飞凤舞,更是自信增色不少。见黄德素犹豫,方大猷好声劝道:“从安兄,当此时候,只有决断,焉能犹豫不决?”
“允升公,”黄德素恭敬称呼方大猷的别号,道,
“这东兵真是来帮大明灭贼的?”
“那是自然!”方大猷说得斩钉截铁,道:“九王已经布告天下,东兵此来只是为了皇明剿灭闯逆,不动民间分毫。山东归顺东廷,也只是一时之计,日后圣天子还朝,仍旧是我大明的地方。”
“如此说来,其实也就没有降不降的事了。”黄德素缓缓道:“既然东廷有如此忠义之心,我德州上下,自然遵从号令,为剿灭逆闯竭心尽力。”方大猷出发之前就知道,清酋所谓的
“扫平逆闯,归迎帝室”原本就是骗骗小儿的,压根经不起推敲。不过嘛……
“从安兄,”方大猷脸色一变,
“怕就怕到时候东兵一来,分不清忠臣逆贼,玉石俱灭,岂不冤哉?”在绝对的力量之下,哪怕是更低劣的借口,也由不得你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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