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得走马灯似的,待中书令和中书侍郎退出大殿,又是一群盛装的内外命妇入殿就位。册宝使和副使缓步捧着盘螭纽金宝走来,这就说明外庭的朝拜接近尾声了。她站起身接印,沉甸甸的份量落在双手,突然有了重见天日的快乐。
再升座,礼直官一声“拜”,底下命妇乌泱泱跪倒了一大片。秾华眯眼看着,心中涩然。这些人里有禁庭的御妾,她们行礼如仪时,究竟怀着怎样一种复杂的心情?大约都不好受,还要装作由衷的高兴,以体现对帝后无条件的景仰和服从。
礼毕,降座回涌金殿,接下来就是正常的婚礼流程了。拜堂在福宁殿,洞房在后殿柔仪殿。一般情况下帝后同住一个月,当然要视官家心情而定,也有第二天就打发皇后回自己寝宫的。
春渥为她盖上销金盖头,一片火红兜脸罩下来,遮挡住她的视线,只能从边角晃动的流苏里隐约窥到些光景。
左右女官上前搀她,阶下停着花檐子,那是一种结花的藤轿,专门为婚礼时迎接新娘所用。路途虽短,也要按俗礼施排。她坐进去,听见一路撒花红、利市钱,孔方兄砸在路边基石上,叮当作响。
到了宫门前,克择官捧花斗,撒谷豆彩果。丹陛上铺了青毡花席,女官引领她下轿跨马鞍,入殿内坐帐,这一道有个专门的名目,叫坐床富贵。也还算好,帝后大婚和坊间不一样,至少没有乱糟糟看新娘的俗礼,洞房也不许闲杂人等光顾,内外命妇们都在东门外等候。
秾华长出口气,虽然厚厚的喜褥叫人臀上生汗,至少暂时能歇一歇了。唯一难受的是蒙着盖头看不见,总觉得脑子里晕沉沉的,随时有可能磕倒。
这厢正想抬手捏肩,因为凤冠实在重,几乎要舂短她的脖子。手刚抬了半尺高,突见一片云龙纹绛色纱袍翩然而至,白袜黑舄踏上脚垫,右边床褥往下一陷,她身侧染红的花生骨碌碌滚将过去,撞在他的佩绶上。
那是殷重元,就算看不见脸,知道他在,强大的压迫感也让人很不适。秾华心里作跳,垂眼瞥了瞥,他端坐着,一双文质纤长的手按在膝头,指甲盖儿圆润光洁,泛出健康的色泽。
他无声无息,仿佛身边坐的人与他毫不相干。秾华起先紧张,渐渐松散下来。心道有什么了不起,就像孃孃说的那样,早晚是裙下之臣,等着瞧罢!
她挺了挺腰,未几听见尚宫在帘外引导,请官家牵巾拜堂。同心结的一端递了过来,她接住绾在手上,他一步步倒退着,将她带进了福宁殿。
司礼官高唱喜歌,奇怪的曲调和祝词,同绥国不一样。伴着那歌声,今上举机杼来挑她的盖头,往上掫起来。她脸上原先氤了层薄汗,豁然开朗,顿时一片清凉。然后面前对站的人撞入她眼帘,这是第二次相见,离得近,连他的睫毛都看得分明。
他是天之骄子,养尊处优的生活作养出雍容的五官。戴二十四梁通天冠,玉簪导挑朱红组缨垂挂在胸前,繁复却冲淡了眉目间的凌厉。只是单看这双眼,幽深如寒潭,依旧亲近不得。
两两对望,同时别开了脸。秾华开始反省自己做得不甚好时,突然意识到他看她的眼神毫无爱意不说,居然还充满了厌弃。她也不生气,无所谓,现在越讨厌,日后喜欢起来越百爪挠心。不爱笑、话少、悲喜都迟钝,这样的人格有缺陷,她量大得很,不会和个半疯斤斤计较。等过了今天,且看她大放手段。反正太后特许她做妖后,她也没什么可顾忌的。
她敛了神,同他一起拜谢太后。太后笑吟吟,满脸的欢喜。佳儿佳妇么,对于孀居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看见儿子成家立室更叫人满足的了。她开始幻想含饴弄孙的场景,应该用不了多久的。帝后大婚休朝三日,她此前早有安排,这三日就把他们困在柔仪殿里。吃住在一处,皇后又是聪明人,一定知道怎么借机培养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