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自习后,王老师找我有事,我在教师办公室多待了会,二毛等不及先走了。
王老师说他有事得请假一周时间,这几天就把初一八班交给我了;他七七八八交待了一大堆。
我第一反应是,是不是攒够钱了,要去动小手术了。
我后来仔细观察过王老师的屁股,好像也看不出来真的有什么尾巴。
待从教师办公室出来,整个校园静悄悄的,只有十班的灯还亮着。
我走过去,看见偌大一个教室,就丁瑾星一个在埋头苦读。
我便没打扰,下楼了。
出了校门,我蹲在围墙一角的阴影里,看丁瑾星什么时候出现。
我也搞不清楚自己是啥心理,就想看看她。
夏日的夜晚,山间野风清凉温柔,知了和青蛙在奏交响曲。
没一会,看见丁瑾星跟在几个老师后面,一起出来。几个老师有说有笑。丁瑾星低头走路,一言不发。
“瑾星,今天晚上可千万别再在被窝里看书了。把眼睛看坏了就划不来了。”毛老师回头看她,说。
“嗯。”丁瑾星应了一声。
“学习是马拉松长跑,贵在持之以恒。搞突击赛,会把身体搞垮的。离期末考试还有一段时间,不用那么着急。”王老师说。
“嗯。”丁瑾星又应道。
一行人进了宿舍楼。
我起身回家。
“剑哥,菜都凉了,你咋才回来?”二毛一见我就抱怨道。
他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又不好意思让我妈提前开饭。
“你先吃呗。”我在餐桌上坐定。
“不敢不敢。剑哥,你们王老师找你啥事?”
“他要请假一周,让我多管着点班里。”
“你们班有王天问这个大魔头管着,能出啥事?”
“二毛。”
“嗯?”
“丁瑾星在班里好着吗?”
“好着啊。她乖得跟猫似的,除了学习还是学习,能不好吗?”
“那,平时测试考得怎么样?”
“挺好的。我怕我这班级第一名快保不住了。”
“不会吧……”心里暗喜。
“剑哥,你收敛点。你看看你那嘴角,快咧到耳朵根了。”
我妈端了饭菜出来,问我们:“你俩说谁呢?”
“丁家庄那闺女。”二毛说。
我妈“哦”了一声,说:“我以前见过她爸爸,和剑的舅舅是同学。长得高大俊朗,一表人才。他可是我们这特别罕有的大学生,毕业后就去当兵了,空军,风光得很。”
“后来发生啥事了?”我好奇道。
“吃饭。一会饭菜就凉了。”我妈还卖了个关子。
她又跑厨房去,端了两个菜出来。
她坐在餐桌上,看着我和二毛狼吞虎咽,回忆说:“命运无常。那一年,他跟的那个领导出事了,他就被放回了农村。和他一起回家的,还有尚在襁褓中的那闺女和她那个从小就在城里长大的妈妈。两个大人都不会干农活。”
说到这,我妈停顿了下,说:“噢,说起来和咱家挺像的,比咱家惨。你爸也是啥农活都不会。我好歹会一点。她家是,她爸爸和她妈妈都不会。这么过了两三年吧,家里越过越穷。有一回,她妈妈生急病了,没钱去看病。就那么活活病死了。她爸爸觉得特别对不住她妈妈,就疯了。可怜了小闺女,才四五岁,就要照顾疯了的爸爸。”
我和二毛唏嘘不已。
“她就没个其他亲戚吗?”我问。
“听说她妈妈嫁她爸爸,她外婆家不同意,两家断了关系。她妈妈死了,都不知道怎么去城里报丧。她家的亲戚都不知道她外婆家在哪。只怕她外婆家,也不知道她家在哪吧。我不知道她外婆现在知不知道,她妈妈早就病死了。”
说得真惨到家了。
“那她爸爸家呢?”我问。
“也没啥有钱的亲戚,大家都自顾不暇,躲他们躲得远远地,怕受拖累。”
餐桌上,一阵沉默。
“妈,那舅舅和她爸爸是同学,咋不帮帮她家?”我打破安静。
“早几年,大家都穷啊。咱家不也是穷得叮当响,不然你妈也用不着抛下你和你爸,跑城里去挣钱。后来你舅有点钱了,也去找过。那闺女挺有志气的,说人都是救急不救穷,她爸爸这病花钱就是无底洞,不能要你舅的钱。人不接受,你舅也没招。”
“人穷,自尊心是强一点,就怕让人看不起。”二毛感叹。他当年也不肯要我给他的钱。
这么一对比,还是我心理强大,脸皮厚,吃二毛的鱼皮花生吃得理直气壮。
“也不知道是谁帮了她。既然她肯接受,应该是她信任的人。”我妈嘀咕。
我可不敢接话。
二毛附和:“我也觉得,应该是特别信任的人。真奇怪,像她这样的人,居然还能信任谁。她在我们班,从来都没跟人说过话。要不是她学习成绩还可以,我们都以为她是哑巴、是傻婆。”
边说话,边朝我眨眼。
“她成绩可以?”我妈好奇道。
“是啊。在我们班能排前五呢。这次期末考试,估计会更好。她以前晚自习结束了,还骑车回家照顾她爸爸。现在她爸爸去城里治病了,她可以一心扑在学习上了。”
我妈说:“这么说来,倒是熬过了最难的时候。真是难为她了。”
晚上做梦的时候,我梦见了丁瑾星。她那时候可小了,小脸蛋圆鼓鼓的,一双小眼睛睫毛长长,眨巴眨巴、鬼精鬼精的。他爸爸骑着一辆二八自行车,她在前杠坐着,她妈妈在后座坐着。一家三口穿行在林间小道上,笑声充满了整个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