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海沉着脸,追上快要开的救护车,大喊:等等我。
穿白大褂的从车窗伸出头来,问:不是病人家属,我们不带。
老海慌忙应道:我是病人老伴。
于是车门就开了,老海赶紧跳了上去。见海嫂闭眼趟在简易床上,摸一把额头,体温正常。问医生:我老伴身体还要紧?
医护人员安慰道:短暂性晕眩,不算大问题,为了安全起见,得去医院验血观察一阵子,比较放心。老海就朝做白大褂们点头致谢。顺便把海嫂的手从简易被里掏出来,握在手上,就有一种心连心的感觉。老海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闭上眼睛。
老海回想起刚才亲家韩大吹在家里闹的事,心里非常窝火。你姓你的韩,我姓我的海,不是娟娟,我都不认得你是啥个孬样。你认为是我亲家,就可以在我家胡作非为了?我家就是你家?我呸!你就一赌鬼,有什么资格来抢我家的房产证,霸占我的房产?还有没有天理了。别以为娟娟是你女儿,你就了不起,就可以比我们大。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现在娟娟户口都是我们家的,人也是我们家的了。别以为我们怕你,就你那半瓶酒的量,一喝就醉,一嘴就骂,一骂就得罪人的主,能与你做亲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你来,我还赔着笑脸接你来家住,你发酒疯骂我,那么多街坊邻居在场,我也是要一张脸的人啊。可是,你看,我都不和你计较,为什么?我就是看在丫头娟娟的份上。
老海在心里使劲的恨韩大吹,恨不得将他祖宗十八代都骂个遍。可是,一想到家里一边带孩子,一边泪水兮兮的娟娟,老海心立马痛起来了。
一个是儿媳,一个是亲家,一个是公公,老祖先在设置这些称呼时,给的定位是非常准确的。每个人从出生到生命的终止,都要按照这个称呼的轨迹在运行,我们在老一辈慈祥而威严的眼光中小心翼翼地去习惯,去操作,去执行。千百年来,会出现许多新的问题,也会有很多新的解决方式。再出现,再解决,生生不息。
眼下,老海对韩大吹这个亲家,非常的不满。若不是娟娟在,一定会扑上去痛痛快快干一仗,才解气。可是冷静一想,亲家毕竟是亲家,这个身份是改变不了的。虽然我家大山不在了,可是人家的闺女还跟着我们哪,为我老海家添根生子啊,这是分无法报答的恩情啊。我怎么能和儿媳的爹打架呢?亲戚来了,打一架,传出去,人家会笑掉大牙,不骂我老糊涂才怪呢!跟人家怎么解释?我说赌鬼亲家是来抢我家房产证的,人家会信吗?这东西,就单凭一张纸,没有印章,没有我们签字,没有本人同意,没有经过公证,他就能夺去?
这样一想,老海自己就想通了。想通了,人的状态也好起来。
救护车飞快地沿着熟悉的道路疾驰,由熟悉到陌生。多年来,老海喜欢每天拖着一板车煤球,在这个城市各个角落里游弋,从单衣到棉袄,从日出到黄昏。一边走,一边看身边风景。放眼石城四周,满枝绿叶,春风把它装上去,秋霜将它摘下来。一块块煤球一张张毛票,由少积多,人也由年轻渐渐变老。但是,身体一直很棒,没得过啥大毛病,所以,医院在哪里,老海还真不知道。看起来笨拙的救护车,轻巧地将一干人等拉到了气派又人多的市医院。
一番手续周折,鼻子上插着软管的海嫂,换上了白色的病号服,住进二楼病房,验血留院查看。端茶倒水,把屎接尿,都得由老海好生伺候。
海嫂清醒过来后,先是呜呜哭了一阵子,感叹自己命苦,儿子没了,居然被一个赌鬼欺负到家里来。
老海就把自己刚才在车上的想法和感受,慢慢地和海嫂说开来。海嫂才渐渐从焦躁中缓过神来。宽慰地把头埋在丈夫的怀里,甜甜地进入梦乡。
老海见妻子睡着了,轻轻地起身,去了楼下,准备买点饭菜。却见娟娟慌慌张张陪着韩大吹从出租车上下来,在门口六目相视,又是一番尴尬不已。韩大吹一只手血淋淋的包着布条,疼的龇牙咧嘴。
忧郁中的娟娟见到公公,忙上前问:爸,妈怎么样了?
你妈没事,住院再看看吧。老海轻声答道。又见亲家脸色不对劲,急忙又问:你爸这是乍的啦?血糊淋搭的。
韩大吹低着头,不说话。
都这样了,还说什么呢?说亲家啊,我对不起你,不该打你家房产证主意,我不是人,我找错了人,打扰你们一家人的正常生活了。我再也不去赌博了,为了表示痛改前非,我把自己的手指斩掉了?我若是这样说,那就不是我韩大吹了。妈的,来找女儿保护,却白白断了四指,今后怎么生活啊?若是女儿不嫁给老海家,她手上那一大笔钱,不就是我姓韩的吗?我自己一家吃香的喝辣的,逍遥自在得很,我还他妈逃什么命啊?
俗话说:冤家路窄。现在是:亲家路窄。韩大吹恨恨地想着,脚步就暗中使劲,把地板蹬的啪啪响。在他看来,这是他内心愤怒的声音。渴望自由的声音。
老海见娟娟眼里泪花闪烁,孤立无助,将口袋里的钱全部掏出来,放进娟娟手里,说:我们走,赶紧带你爸去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