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有野心的,只是因应时势,或大或小,或增或减罢了。即便石勒本人还想做胡汉的忠臣,他麾下众多将吏,难道就没人会觊觎非望吗?会不会跳出一两个董昭之辈来,也提什么加九锡、称王,甚至于直接在襄国践祚的建议来呢?
但是这么做,在温峤看来,其实是很不明智的。因为当今天下大势,晋朝已经逐渐稳住了脚跟,把胡势阻挡在黄河以北,南北二分,晋大而胡小。倘若平阳和襄国能够同心一意,尚有挽回局势的可能,若起龃龉,那晋便有隙可乘了。即便一时间还撼动不了石勒,但裴该加祖逖,足够将缺乏东部外援的平阳给彻底端喽。胡汉若灭,则石勒独存的机会必然变小。
因此有远见的人,都不会希望石勒短期内就跟平阳撕破脸皮,倘若张宾真是王贡所说那么有智谋,那么有本事,则必然会象荀彧劝谏曹操一样,劝说石勒暂缓自立。可是这样一来,他就站到了拥戴臣僚的敌对面去了——有远见的人少,想要立拥戴之功的必然是大多数啊——千夫所指,张孟孙还能够象如今这么轻松、坦然吗?
况且,曹操一世之雄,他和荀彧的关系,未必就在如今石勒、张宾之下,然而利令智昏,就连曹操都会对荀彧起了疑忌之心,难道他石勒还能比曹操更明智不成么?
响鼓不必重棰,温峤只提三问,就把所有的分析和判断全都融入其中了,王贡听而自明。但是王贡想了想,又问:“或张宾见不及此……”谁都可能有糊涂的时候啊——“或为自保,而附和大众,不谏羯奴,又如何处?”
温峤笑道:“则胡、羯两分,于国家为大利也,且如是之羯奴、张某,又有何可虑啊?”
王贡不禁“哈哈”大笑:“我知之矣。”随即端起酒盏来敬温峤:“张宾何物,温君才真为良、平之亚俦也,晋之有君,国家之幸!”
温太真一语惊醒梦中人,王贡在把他送走之后,就立刻给程遐写回信。他在信中先分析了一下当前的形势,说明天下之强,无过石公,则石公何必再依附着平阳政权,伏低做小呢?实在应该更进一步啊。那么程子远你若能建此拥戴之功,还怕不能把张宾踢翻,甚至于踩在脚底下吗?
王贡才不担心程遐本人很有远见,不希望石勒自立或起码在短时间内自立呢,双方也打过不少交道了,程子远何如人也,他王子赐还能不清楚吗?王贡在给裴该的书信中,就曾经将程遐类比为季汉军阀袁绍手下专擅内斗的郭图和逄纪。
当然啦,程遐不可能自己一个人跳出来做出头鸟,他得先煽动起诸将拥立之意来,得到广泛的群众基础,才可能效董昭之所为。想当年袁绍手底下就有一笨伯名叫耿苞,没看清形势,更无众议相助,就敢跑去劝说袁绍:“赤德衰尽,袁为黄胤,宜顺天意。”袁本初将此言遍询臣僚,竟然没人附和,乃被迫杀掉耿苞,以表示自己对朝廷毫无异心。在王贡看来,程遐是傻,但有下限,还不至于去蹈耿苞的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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