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镜姑娘是霁月山庄里唯一的女儿,却既不姓林,也不姓李。
张禾听说这姑娘是庄主当年捡回来的,两人都爱女儿,为了这女儿姓什么又闹了个天翻地覆,最后只好谁的姓都不随,只取了个名字叫晚镜。
林钰曾经非常得意的说这个名字是他给取的,当年他才不过四岁。林钰的意思是,他四岁的时候就有这等文采,取出这么美的名字来。
张禾听见过山庄三少爷李淳问林钰这名字什么意思,林钰道:“那天晚上的月亮圆的像一面镜子!”
自此,张禾再也不想夸奖林钰有关文采方面的事了。
那天张禾看见晚镜姑娘的时候,她正踩着石凳踮脚去够藤架上紫红的葡萄。枝蔓绞碎了阳光斑斑点点地落在她宝石蓝色的裙摆上,细纱的罩衣像轻烟蒸腾,拢着少女修长窈窕的身姿,白藕节似的手臂高高举起,那姿势像极了欲飞的仙子。
林钰站在门口看着她,目光柔和而专注,那是张禾从不曾见过的眼神。在他的印象里,自己的这个少东家聪明而懒散,成日里都是漫不经心的模样,何曾如此专注的在意过什么。
晚镜回过头来,眼睛眯成俏丽的一弯,墨色的青丝缓动,阳光下的皮肤白皙的如同润了露水的珍珠,黛眉朱唇皆是精巧天成。
那不知怎样的造化眷顾,才能让个凡间女子生得这般模样。张禾所能想像到的最美,怕也是不及这姑娘十之一二,说她是灵武第一美女怕都是谦虚了。
林钰笑道:“你也不怕摔下来。”说罢,弯腰拾了块小石子,捻指一弹,然后那串葡萄便稳稳地落在了晚镜的手里。晚镜拎着裙摆跳下来,浅笑一弯,“谢谢了。”声音娇嫩的像婉转莺啼,听得人心中熨贴。
张禾觉得自己气都要喘不上来了,楞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上前一小步,毕恭毕敬地将怀里的瓶子放到了桌上,生怕自己的粗陋冒犯了这姑娘。
晚镜抬眼看了他一眼,就这一眼,却把张禾直接从天堂看进了地狱。
张禾不明白一个十来岁的少女如何有那样一双眼睛,明明是浅笑嫣然,可她看向自己的时候好像直接看进了魂魄,像地狱阎罗的审视,幽深寒凉。
那之后,张禾一想起晚镜姑娘便是一哆嗦,连那仙子般的容貌都要记不清楚了,只记住了晚镜望向他的那一眼,像是把他按进了冰凉彻骨的古井之中。
大抵见过晚镜的人都被她这样吓唬过。所以外人往往只记得了她貌美,再细想,便会想起她的眼神,背上一紧,不愿继续回忆了。
晚镜其实觉得自己很是无辜,她不是有意的。
每次见到陌生人,她总是忍不住要打量一下。可她的打量并不同于其它人的打量,不是打量相貌,不是打量穿着,更不是揣度人的身份背景或者性格。晚镜打量的,是这个人是否干净,身边有没有沾着什么脏东西。
这世上有这样一些人,能看得到旁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鬼魂。晚镜便是这些人的其中之一。而更不同的是,晚镜也曾是那些游魂野鬼中的一员,她也记得自己曾是其中一员。
晚镜不怕鬼,却也不愿意再与他们打交道,因为那些游荡着不得托生或不愿托生的野鬼,总是让晚镜记起那九十九年中的凄慌孤独,让她想起那些没有色彩不知快乐与温暖的日子。
那天的张禾被晚镜看了个透心凉,可晚镜后来却对林钰说:“张禾很干净,心怀坦荡,好好用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