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梨衣轻轻摇头,手放在他苍老干枯的手背上。
上杉越呆呆地望着她的脸,像个孩子那样哭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跪在榻榻米上,眼泪滴落下来。
无论过去多久,他都无法原谅自己,他不受控制地把绘梨衣的脸和妈妈对等起来,这就像是一种无情的审判,以他人生中一切美好,审判他的罪行。
绘梨衣看了看路明非,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上杉越又哭了起来。
她从小就没有妈妈,无法理解母爱。
“让他哭一会吧。”路明非拍了拍绘梨衣的背,“他只是想妈妈了。”
路明非从怀里拿出了照片,手指拂过照片上男女的脸。
他也有些想妈妈了。
这张照片他一直随身带着,卡塞尔学院在丽晶大酒店对他进行面试,古德里安教授带来了这张照片,还有爸爸妈妈写给他的信。
“明非,爸爸妈妈爱你。”古德里安教授说这句话的时候,滑稽的胡子还在颤抖,看起来很逗,但路明非却由衷地感到开心。
上杉越坐直了腰,不再喝酒了,转而看着墙壁上挂着的十字架,眼里是深沉的过往。
“你经常会想你的妈妈吗?”
“想,我没有一刻不想她。”上杉越的嗓音嘶哑:“每一天我都期望她敲响我的门,她会喊我在法国的名字Dominic,小时候妈妈抱着我对我说,拥有这个名字的人是属于上帝的,主会庇佑我们上天堂,但我只配在地狱的最深处接受刑罚,我是不可饶恕的罪人,她再见到我也不会拥抱我,只会恨自己生下了一个罪人。”
路明非安静地听他诉说,绘梨衣看着他的脸。
上杉越说:“我接着说吧,太平洋战争上我们节节败退,政府放出‘一亿玉碎’的口号,那时日本有一亿国民,这口号的意思是要举国投入战争,哪怕平民也不例外。我被邀请到主战派的聚会,他们是一群疯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死志,我那时没有主见和立场,很轻易被他们感染了,我觉得我必须得帮助他们做点什么,但还没开始,天皇就宣布投降,然后美国的军队登陆四国岛,一个叫希尔伯特·让·昂热的男人来了。”
“校长?”
“是的,家族调查了昂热的档案,他出生于1879年,直到1900年的秋天之前,都默默无闻,那个秋天,著名的‘夏之哀悼’事件发生在德国的汉堡港,包括梅涅克·卡塞尔在内,秘党的数个领袖死亡,只有昂热这个年轻人活了下来,但他在病床上躺了足足两年才重新站起来。
从那之后,他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复仇的鬼,他很快就在秘党内闯荡出名声,晋升为领袖,拥有大批的拥护者,还建立了卡塞尔学院,他来到日本时,已经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他是来征服日本的,家族并不想屈服秘党,所以我去刺杀他,我自信没有混血种能在正面战场上战胜我,但‘时间零’真的是一种能扭转局势的言灵,他用两把木刀殴打我,我对着他大吼,我说战争中每个人都是有罪的,你们并不神圣,我也不后悔,大家都是为了国家的利益。最后他问我,你知道你们的军人在海外都做了些什么吗?”
上杉越习惯性去拿酒杯,但手伸到一半,又放下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垂下头:“我从没亲眼看过海外战场,我只是呆在深宫中宣讲。第二天有个美国上尉开车给我送来了一车档案,那是用在东京审判中的证词。”
“我日夜不停地看这些证词,开始我并不以为意,战争总是有人要殉难的,历史的进程中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只觉得美国人无耻,把战争的错误都归结到日本人的头上,直到我看到NJ大屠杀的证词。
一位法国天主教堂的修女说,日军冲进西方教堂开设的育婴堂,老嬷嬷让中国女人们穿上修女的衣服,秘密地带她们出城。但在江边被日本军队拦截,藤原胜少校发现他们都是假修女,于是所有反抗者都被用刺刀刨开了肚子。没有遭到侵害的只有带队的那位老嬷嬷,但她目睹了那血腥残酷的一幕后无法忍受,选择开枪自杀。死前她诅咒说神会惩罚罪人,用雷电用火焰……”
“她的名字,是做夏洛特·陈。”上杉越放在桌上的手颤抖起来,呼吸逐渐急促。
他抬起头,眼中是酷烈的暗金色,狂暴的龙血在血管中狂涌,绘梨衣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看得出来他在极力压制内心的情感。
难以形容他此刻的表情,他狰狞的脸像是恶鬼,可看见绘梨衣的一刻又像是微笑,他无声地哭泣,灼热的泪划过鼻翼,他在胸前比十字,比任何一个信徒都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