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破损的院门,看着院角的老杏树,窗前旧青纱,苏音有理由相信,这院子便是复刻了小方县的杏花小院,便连那梁前双燕,亦别无二致。
天心道人的天衍之术,果然很牛。
苏音在杏花小院里,住了五天。
而每一天,这片不知是结界还是时空裂隙的空间,都会有极其显著的变化。
第一天,远处的山峰消失了;
第二天,旷野四周涌起了淡淡的雾,雾气之外,是无法触碰、更不能踏足的大片混沌;
第三天,草地面积缩水了一半,雾气则越发迫近,苏音和阿白的活动范围只有从前的十分之一。
到了第四天,除了青塚、碑亭、小河以及三所院子还在,余者,皆被浓雾淹没。
他们在第五天离开了这里。
这片空间并没有如苏音预想的那样坍缩,但却也变得不再宜于人住,渗入其中的雾气与那片不可名状的混沌一样,有着时空撕裂之力,且还会让人陷入妄谵与混乱。
“是不是舍不得?”
浮翠山脚下,苏音望向面带悲伤的阿白,柔声问道。
“嗷。”阿白用力点了点头,泪珠子砸在地上,溅起蓝色的冰屑。
他抹了会儿眼泪,便又牵起苏音的手,仰头冲她笑了起来:
“苏音。”
这是他除了“师父”之外,第二个能够连起来说的双字词。
而在大多数时候,他只能废力地发出单音。
他拉着苏音朝前走去,新奇地打量着已经变化了的风景。
五年过去了。
苏音在那片空间里呆了五天,而这人间,已是春秋五载,江滩上的柳树,业已老死了几株。
这便是传说中的神仙洞府么?
苏音越来越觉得,天心道人很可能并不是死了,而是踏碎虚空,登仙而去。
那么,她和阿白挖开青塚埋进去的那具和天心道人一模一样的尸首,又是谁?
“船。”
阿白的离愁很浅,洪波江上船只,很快便带给了他新的快乐,他开心地指着那一剪舟影,胖鼓鼓的脸颊上,两个眼睛如汪在水里的蓝宝石。
他又变样了。
随着那片空间的不断缩小,他也从身材修长的少年,渐渐原样矮化成了只比苏音膝盖高点的五头身儿童。
看着那张毫无瑕疵的精致小脸,以及白发蓝眸、白衣胜雪的造型,苏音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玉雪可爱”。
没有一头白毛,也好意思称为“玉雪”?
当然,美型的小阿白,也只有苏音能够瞧见,而在凡人眼中,阿白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子,没有谁会多看他一眼。
“走罢。”她将阿白抱上了大青驴。
这头青驴也是享了仙福,养得越发矫健,那一身的皮毛油亮油亮地,四蹄踏雪,体型比健马还要漂亮。
但这并没有改变它的懒和倔。
驮着小阿白似让青驴很不爽,驴背一拱一拱地,直到苏音一手指头戳中它脑门儿,它才老实了。
时移事易,可有些人、有些地方,却还和从前一样。
浮翠渡依旧冷冷清清,那几个舟子依旧黑红着脸膛,大声说笑着围在树荫下,除了脸上多出几根纹路,他们和五年前无甚两样。
苏音选了条最大的双桅船。
长篙轻点水岸,船只缓缓离开渡头。
这迟到了五年的一程烟水,终是履约而至。
烟波江上,行舟往来,岸上有人踏歌,唱着江上的风、水底的鱼、远行的游子、回乡的归人……
浮翠山秾翠的山峰,便在这歌声中渐行渐远。
阿白托着两腮,呆望着远去的青山,面上滑过两行离泪。
苏音微俯了身,摸了摸他脑袋上的小鼓包。
阿白的鹿角也退化了。
现如今,他脑袋上只有两个鼓包,据说很痒,他经常会用大青驴来磨一磨,这也是驴子不肯驮他的原因。
悄悄送去两缕灵力,助萌版阿白磨角,苏音便盘坐在船头,自琴囊中取出了顾婆婆的琴。
琴弦已旧,然弦音却清越如昔。
苏音虚指于弦上,意识已然潜入了识海。
浮浪轻卷、云色温柔,白、青、赤三根琴弦,静静悬浮于海面,一缕暗黄色的流光,兀自绕弦而转。
“铮——”
第一缕弦音离指,若一尾筝线,远远抛向江面。风筝的那一头,是远去的故园山水,风筝的这一头,是离乡的人。
江风拍打着船舷,鼓起风帆,阔大的水面,渐渐覆住了那越来越远的山色。
再转过一道江湾,青山终是不见,唯弦音渺渺,随水入长天。
那一刻,抚琴的苏音既无山水之情、亦无离乡之愁,她心里反复念叨着的,是天心道人那封信笺中她唯二能读懂的一句话:
“小友,贫道必须明言,那柄青丝非是剑,而是刀。”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