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音松开手,杏枝“扑”地落地,枝头直扎入地底,叶尾轻颤,如若利箭。
她抬起头,月光扫进眼底,像两束苍白的火焰。这满院子的清光在她眼里又哪里是月华呢?分明便是野火屠尽的白地、寸草不生的荒野,杀气腾腾,灼得这夜也颤抖起来。
凭什么呢?
她想。
她可能是不起眼的。也确然在圈子混得比群演也就强了那么一点,人气更是接近于负数,三十年人生路也就风光了那么几年,余者一路平平。
而且吧,她的演技也确实是烂。不过,这似乎好像也不是她的锅罢?
灭七情六欲、绝世俗悲欢,神性如此,却非她苏音本性如此。
夺了她身为人的本性,再以神性赋之,却将她此生唯一的挚爱与乐趣一并抹杀。
苏音牙根儿很痒,想咬人。
她始终以为她是缺乏共情能力,所以演技总是原地踏步。
可直到现在她才知晓,她的人性,根本便被神性给压制了。她亦并非不能共情,而是在神性的影响下,无法产生共情。
高高在上的神祇,你让祂演戏?
原来,从那样久、那样久之前,她“苏音”,就已经不完全是苏音了。
苏音甚至能想出那位轻描淡写解释的样子——如果祂愿意解释的话。
【这是神的恩赐,凡人,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可凭什么凡人就一定要满足?
苏音唇角的弧度加深了些,那便削成薄薄的刀片,冷锋划过,这夜便也零落。
神便是如此对待祂的子民的?
神便可以不告而取,行径如贼,还美其名曰“神赐”。
这样的神,鬼才会信。
而且,还是那句话,凭什么?
凭什么她苏音便必定要听从另一个“非我”的摆布?、
凭什么神就能任意剥夺活生生的灵魂?
仅仅因为她普通、她平凡、她是血肉之躯的人类、她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仅仅因为这世上有她无她没所谓?
我可去你大爷的吧!
苏音抿着唇、眯起眼,霜白的肌肤映着月华,整个人都像发光。
宝相庄严,宛若佛像。
却是尊不怀好意、满肚子坏水儿的佛。
苏音“咯咯”笑出了声。
夜风骤然转急,远处群峰撼动,山涛如海、闲云聚散,小方县响起了空寥的风鸣声。
蝉伏十年,亦要争一夏长鸣,何况生而为人?
束手待毙这种事,傻子才会干。
而在这一刻,苏音无比确定断定以及肯定,她所身处的古代,与她的“自我”意识有关。
当然,她如今还无法想出个所以然来,毕竟才刚刚开始进行正常思考,神性的影响亦还在。但是,那灵魂深处传来的微弱感应,却坚定了她的想法。
在这个古代时空,她的主观能动性远超现代蓝星。
此外,两度梦见那一位,也都是在古代时空。
这便也表明了,在这个时空里,苏音的“本我”有着一定的力量加成,否则,她也不会通过层层屏障,潜神入海、直落灵胎。
苏音已经有些期待与“非我”的第三次会面了。
“且看看你有什么招儿吧。”
苏音放平足尖,身子缩回屋里,阖拢窗扇,插牢消息。
阴影包裹了她。
然而,她的心却久违地宁静。
拭了拭风干的眼角,苏音于蒲团上盘坐,将旧琴轻置于几上。
绢帕擦手、素帛拂弦,再取过一旁的青铜兽炉,向里面烧了只小小的香篆。
馨香缭绕,简致的屋舍也有了几分仙气。苏音右手向弦上一扫。
“哗啷——”,乐韵滚过,像清泉跃过山间。
是夜,凉风初透、琴韵飘渺,小方县家家户户,皆是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