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了一张琴。
斫木为身、铆竹为钉、系绳为弦,五弦、且无徽。
虽然形制堪称拙劣,却并无法掩去琴身弥漫的气息,当苏音的视线触及它时,恍若看到了整个宇宙:
星体爆炸产生的气旋形成了混浊的环带,围绕着某个轨道缓缓飘移;数万米广阔的星云中有新生的文明孕育而出,亦有走向末路的文明在毁灭中化为齑粉;无数星体以各种姿态飘浮运转,物质与非物质斑块纠结重合,大大小小的陨石如聚集的群落,在无垠的宇宙中漫无目的地飘浮,有些陨石上还残存着文明时代的产物,却已再无生命的迹象。
苏音的心脏重重地跳着,每一下都让她的神意发出轰鸣。
从没有一刻如此刻,这般让她觉出了自己的渺小,哪怕她已经无限接近于神。
浩渺的宇宙中,就算是神,也依旧只是微不足道的存在。
这想法才一泛起,便又被苏音强行抑下了。
她缓缓收回视线,那随木琴共生的幻像亦就此消散,眼前的黑海一如既往地宁静,神念亦于此刻恢复了凝实。
“你是谁?”
苏音看向不远处的少女。
她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这样发问了,话一出口她才察觉到,这居然并非某部剧里的台词,而是发自她本心的疑问:
这著青袍、挽道髻、抱木琴,眉眼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少女,到底是谁?难道又是哪个角色?被演员苏音隐藏起来的另一个后招?
“女冠苏音。”
青衣少女的声音空灵轻柔,像风铃一样地动听。
随着语声,她的身形倏然模糊,旋即便幻化为一袭绛色曲裾长裙、眉眼清透的女子模样。
这女子仍旧有着与苏音相同的外貌,她笑盈盈地看着被天元真灵环绕的苏音,张了张口,却并没发出声音来,于是她便笑着比了个剪刀手,嘴巴一开一合,无声地吐出了四个字:
“我回来了。”
演员苏音?!
在认出这女子的瞬间,苏音眼底的漠然一下子崩坍,七彩羽衣竟莫名颤抖了起来。
这绝不可能!
她在心底用着极大的声音如此说道。
演员苏音已被彻底抹杀,在神的意旨下,没有人会再记得这个可笑的十八线,这个人从根本上就不存在。
从肉身到灵魂,都是如此。
便在这念头浮起之时,绛衣女子又幻化回了青袍女冠的模样,唯一不变的是她们怀里的木琴。
此刻,木琴已然没有了实体,只有一道道流光描摩出它透明的轮廓。
灵魂重新回归的苏音,抱着自己并不完整的魂体,在虚无中长吁了一口气。
她的执念救了她。
要当主角、要站C位的执念、以及死皮赖脸也要演戏、甚至为弥补演技上的不足而甘愿充当“位移派”门面的执念,救了她。
在漫长的十四年光阴之后,演员苏音,终于做回了主角。
这一回,她演的是她自己。
当然,在出演“十八线苏音”或“前童星苏音”之前,她还在某个异时空出演了一个同样叫做苏音位面之女。
这个位面之女有着随时卡BUG的金手指,并在最终战胜了妄图毁灭世界的疯子。
若抛开“本我”不计,小道姑苏音应该是苏音演过的最长的角色了,演了足有两年。
而事实上,谁又不是自己故事里的主角呢?
如果人生是一场戏,那么,我们的出身、家庭、血脉与社会定位所决定的那个“我”,便是这场戏的主角。
从出生到死亡,我们每个人都在扮演着“我”这个角色,并以“我”为主中心,串起一个个或激昂、或平凡、或欢喜、或悲伤的故事。
这是最长的扮演。
而在第四道也是最后一道意识裂隙中,演员苏音便是以她的执念,召唤出了这个她出演时间最长的角色:
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