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佳已经记不清这一晚上捻过多少次灯芯了。
只记得自己不断地被支使着做些不奇怪却莫名很吓人的差事:添灯啊烧水啊煮药啊纫针啊,血水一盆一盆地倒出去,屋里屋外都弥漫着一股腥苦的气味。
而他的阿姐自始至终跪坐在那块破烂的草垫子上,神情专注地……缝补。
阿姐好像比从前傻得更厉害了,他想。
那是个人,又不是块布,缝起来又能怎么样?陈七还能活过来吗?就算有那些药,对死人也没有用啊!
但是没有用他也不敢说,他怕说了阿姐又哭。
算了不说了,就依着阿姐吧,佳佳安慰自己说。不管怎么样,让这个陈七死得囫囵一点总不是坏事,万一到了那边阎王见他好看,许他下一世投个好胎呢?
……
小娃娃一边打杂跑腿一边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放明。
看见丁了了放下针线,佳佳呼哧一下就扑了过来:“总算缝好了吗?阿姐,你要使妖法让他活过来了吗?”
“用不着使妖法,”丁了了把针线笸箩往旁边一推,翻身躺下:“他若是不想死,自己就会醒过来的。”
佳佳嘶地吸了口气,怕怕。
他虽然年纪小,也知道死人是不能活过来的,再不想死也没用。
现在阿姐却说这个陈七不想死就不会死,那很明显是已经使了妖法了,陈七诈尸以后多半也是要变个妖怪了……
“阿姐,你要是早点学会妖法就好了,阿爹也就不用死了!”小娃娃吸了吸鼻子,闷声闷气地道。
丁了了伏在枕上闭目摇头:“父亲是病入膏肓,跟陈七这种受伤的不一样。”
这句话说完,她忽然又睁开了眼。
病入膏肓?
她当时是如何断定父亲病入膏肓的?又为什么会任由父亲病入膏肓灯枯油尽而不闻不问?
不对,更大的问题是,此时此刻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原本可以有办法救父亲?
刚才她对陈七所做的,又是什么?
她在治病救人,或者说至少她自己认为自己可以治病救人。
这样的自信实在很没有道理。即便父亲在世时的确是个还不错的大夫,他也绝无可能把医术教给一个浑浑噩噩的傻女。何况父亲这病前前后后也拖了四五年了,日常说话吃饭都费劲,怎会有余力教导她?
这件事,越想越不对。
回想刚才的自己,看伤势、缝伤口、制药、用药,胸有成竹,指挥若定……那真的是她吗?
丁了了猛地打了个寒颤,冷汗淋淋。
“阿姐阿姐!”守在床边的佳佳却在这时候忽然叫了起来,“他动了!我刚刚看到他的手腕跳了一下!”
谁,动了?
丁了了强迫自己回过神,扶着床沿慢慢地坐起来,心脏犹自怦怦乱跳。
她用力按住,回头看向陈七。
入目仍是惨白如纸的一张脸,看不出任何活过来的迹象。
偏偏她心里就是笃定他不会死。那种感觉就好像她真的很有本事,可以扭转别人的生死、可以高高在上地俯视那些……愚蠢的普通人一样。
妖怪?
这个称谓闪过脑海,丁了了嗤地笑了一下,然后又怔怔,回头看向佳佳。
这孩子早就说她是妖怪了,倒是一点都不害怕。
那她自己又有什么好怕的。
变成妖怪就变成妖怪嘛。哪怕她本来就是个妖怪,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既然天地生她为妖,也总该有生她为妖的道理吧?
“佳佳啊,”丁了了抬起头,眼睛亮亮的笑了:“现在我要做早饭,可是咱们的柴禾刚刚熬药都用完了,你再去二叔家借一点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