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亭不过十**岁,虽十四岁开始就小有名气,可这个年纪还是戏圈子的后生,更何况是在这遍地名角的京津。
不过戏班不大,他又跟班主交情深,说话也没大没小,上楼时声音清亮:“老说我不能不要脸,可不能跟个相姑似的坐人膝盖,我今儿偏坐眠眠膝盖,你是不是还要打我手板呀!”
许班主三十多岁,踏几步上前去揪他耳朵:“满嘴学了这些浑话!还坐人膝盖,你是不是还弄个下处,让人打了条子去陪人吃酒去!”
陈青亭作势咬他,甩头几步进了门去,许班主在外间拽了他胳膊一把,瞪了他一眼,再进去推了里间蒙绢纱的门。
江水眠穿了套新旗装坐在上座,懒散的倚在小桌上低头喝茶。
李先生坐在她右手边下位,似乎刚刚跟她说些什么,商量的并不愉快,有几分愠怒的住了嘴。
本没有女人坐在上座的理,可班主与陈青亭受过她的恩,李先生又要叫她一声师姐,每个人年纪都比她大,却没一个人辈分在她上头。
江水眠出了卢家花园,便不再装了。她伸出涂着鲜红指甲油的白手,对陈青亭笑道:“过来,让我瞧瞧。”
许班主笑起来:“江姐儿又来了。上次您过来找小青子,我出去有事儿了不在,没能当面谢过您。之前在上海的事儿,没您真走不脱。”
班主年纪大很多,却仍叫江水眠“姐儿”。主要是为了显得亲昵又敬重,跟年纪没有半点关系。
江水眠看陈青亭的粉面,托腮笑了笑:“看出来班子里日子过得好了,小青子再这么圆下去,戏服都要遮不住他屁股了。”
陈青亭小时候在sū zhōu长大,在徽班学戏,十一二岁从sū zhōu、上海一带开始上台,十四五岁稍有名气后,又仰慕京津是京戏圣地,1919年前后便来了天津闯荡,一呆就是近四年。
今年年初冬天的时候,他们一班子人南下到上海演出。演出结束后,恰逢江南寒雪,奇冷无比,火车停运,船也少开。
上海与天津是民国两大港,两大租界集中地。从上海返天津的轮船根本抢不到票,好多人滞留在了上海。其中也包括陈青亭他们。
他们虽然在上海乾坤大剧院和名角演出,赚了不少,但滞留在上海的各地人士都把宾馆挤满了,房价水涨船高,这么多人在上海住的价格可不是能承担得起的。
有些大名角的班子都困顿不已,四处借钱,更何况他们。天津本有的演出也推迟,预约的剧场都要赔偿。
许班主便想要不先去附近的小县城一住,便宜些也能勉强熬一段时间再返程。
结果,世道真是民国不如大清,出上海的路上便让人劫了,钱不剩下也就罢了,贵重的是那些戏服和头面。还有一套许班主找北京的名角,拿脸面租下的点翠首饰,丢了,那真是整个班子卖了也未必赔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