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忠说道:“不当做,与不好做,是两件事情。臣担心上有所耗,下必从之,这么多年来,陛下屡次征收赋税,地方上多聚敛之臣。”
“这样的情况,不能继续下去了,这些年朝廷赈灾还算得力,但是流民日生,却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朱祁镇微微皱眉,不得不承认项忠所言是一个事实。
这些年朱祁镇很多政策,也无法阻止流民的产生。
朱祁镇之前,都将这些流民归到天灾之上。毕竟明代是天灾最多的时代之一。几乎每年都要赈灾。
而每次天灾,都会产生流民。
朱祁镇很早就开始迁徙灾民到东北地区,虽然规模上不算太大。
但是如果仅仅是天灾,就能造成这么多的流民吗?
朱祁镇心中不由反问自己。
但是朱祁镇内心之中,对明代很多刻板印象,却让他不敢轻易改变现有的政策。
比如明代很多税关定额不高,所以就有官员,只收取一季关税,其余都放开关卡,任百姓出行,以此搏清名。
但是明之亡,却是因为财政上的饥渴症。
朱祁镇不担心现在。
以他留下的底子,够大明朝廷败家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了。
但是担心将来。
项忠此刻也是后背被汗水打湿。
毕竟在强势君主之前,抗言直谏也是一件非常需要勇气的事情。
不过,项忠这个想法已经很长时间了。
他既然成为百官之首,手握天下权柄,就要发出自己的声音。
这与他渴望得到首辅之位,并不矛盾。
官僚想得到权力,不过是贪恋权位,而政治家得到权力,而是想有所作为。如果不能有所作为的话,这种权力对政治家来说,反而是一种折磨。
项忠就是如此。
朱祁镇善待大学士。
虽然也有刻薄之处,但都是面子下面的,总体上来说,在很多大臣看来,在对待大臣的这方面,当今皇帝与仁宗皇帝有些类似。
太宗皇帝对文官,其实从来不当回事。有用则用,没有用,就扔诏狱之中的都有。
宣宗皇帝虽然也与儒臣合作,但是本质上与儒臣之间,是有些
疏离的。
而今当今,虽然也斥曹鼐等一批辅臣,但是大体上来说,只要成为大学士,皇帝都会留一分体面的。
此刻,项忠见朱祁镇陷入沉思之中,立即趁热打铁说道:“陛下,臣不是想要一下子改弦易辙,否则臣就直接反对商税了。”
“臣是当过亲民官的,知道很多赋税其实是沾了血的。臣的意思是,之前征收赋税,如盐税,海关税,都是粗犷,只要能征收上银子,也不在乎这银子是怎么来的。而今有些伤民太甚,害民太深的赋税,也能一一减免。”
“臣不建议直接减免赋税,也不建议下拔钱粮。很多赋税可以以此为原则作出调整。”
朱祁镇沉吟片刻,叹息一声,说道:“你是首辅,你按你的意思来吧,只要内阁通过了。朕也不会为难的,只是商税此事干系重大,朕有些担心。”
项忠问弦音而知雅意,立即说道:“陛下所言极是,臣身为首辅赋税的调整,臣来办,而商税的推行,因为专人负责,臣以为丘浚就不错。”
朱祁镇点头,说道:“好。”
项忠很识趣,立即与朱祁镇做了一个交换。商税推行这样的大事,就交给丘浚来办。项忠做的就是大明赋税的调整。
可以说前者是很容易建立功业的,但是后者却不是那么容易出成绩的。
不过,项忠的话也触动了朱祁镇。
朱祁镇登基之后,外扫强敌,内变法度。说起来而今的大明绝对称得上国家富强,在国力上甚至比太祖之时要强上不少。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继续下去,朱祁镇要做的就是有更多的钱粮,更多精锐的士卒,更多领土。
但是百姓过的如何?
朱祁镇心中已经没有印象了。
不知道还有没有当初太皇太后所言的那种一家人没有裤子穿,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从房顶上掉蜈蚣的土坯房。
甚至朱祁镇一直坚定的信念,也有几分动摇。
他一心要加入大航海时代,称霸世界,对百姓来说,这真是好事吗?
不过,很快朱祁镇就将这个念头按住了。
民可以乐成,不可与虑始。
他这一条路是绝对正确的。
不过,他依旧准备项忠的权力,作为首辅。他的一些意见,朱祁镇还是尊重的。他甚至乐于让首辅提出一些政策。
因为他也知道,他的后世子孙不可能如他一样提出很多政治思想。还不让给首辅权力,让首辅有更多的自有空间,如果出了问题,也是首辅承担。
此刻的朱祁镇已经有几分厌倦政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