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些水深火热中的百姓,与北京城下的百姓相比,根本是两个天地。
就好像一线城市与大山深处,简直好像不在一个世界之中一般。
朱见濬真是亲眼目睹这些东西,心中经受了很大震撼,才有而今改变。
朱祁镇心中有些欣慰。
而今的朱见濬也算是亲眼目睹了大明的真实。
只有知道下层究竟是怎么样的,才能治理好这个国家。
大明天下不仅仅写在锦衣卫东厂的折子里,也不仅仅写在大臣的奏疏之中,而就在天地之间。
今年的洪灾虽然大,但也不是最大的。
正统四年,北京城都差点被淹了。
朱祁镇记忆里,几乎每一年都会有灾情,而每一次灾情,未必比今日的灾情轻松多少。
只有知道大明底层到底是什么样子,才不会被一群歌功颂德的话语所蒙蔽。
朱祁镇心中忽然想起,他翻查杨士奇对太皇太后的对话。心中暗道:“的确,身为皇帝那么没有什么能力,单单有这种怜悯之心,这种仁心,做一个守成之君,已经足够了。”
朱见濬说了好久好久,只说道嘴巴有些干燥,才停了下来,怀恩见状立即奉上茶。
朱见濬饮了一口说道:“父皇,为什么天下会是这样的?”
这也是朱见濬一直以来的疑惑。
满朝文武都在吹嘘盛世,似乎本朝洪宣之治之后,又会紧接着一个正统盛世了。
朱见濬听多了,也有几分相信。
如果说,西北,西南,还是大明的边角之地,之前不被重视,很早朱见濬都知道,这里都是穷地方。
但是他赈灾的长江沿线,却是大明的精华地带。
却依旧是这个样子。
朱祁镇微微一笑说道:“宋文彦博说过,朝廷与士大夫共天下,这就是根本,凡是你能听见的声音,不管是写在奏折之中,写在明报之中,写在各种典籍之中的,都是士大夫所为做,他们想让你知道。”
“是他们的声音,但是有很多人是发不出声音的。”
朱见濬想起了很多很多人,一时间有些黯然,说道:“父皇,难道就没有办法吗?”
朱祁镇说道:“不,这就是皇帝的责任。”
“本朝开国以来,君权之盛,无过太祖皇帝,太祖皇帝做下那么大事,屡兴大案,士林之中多有诟病,但是他们依旧拿太祖皇帝无可奈何?你觉得是为什么?”
朱见濬说道:“乃是我太祖高皇帝,淮右布衣,振衣而起,十数年而有天下,天心人意尽归之,尔曹如何敢有异言。”
朱祁镇听了,微微一笑。祖先崇拜,似乎每一个中国人都有,即便是平头百姓夜晚乘凉,芭蕉扇一摆,也说,我祖上如何如何。
朱祁镇说道:“对也不对,太祖皇帝何以得天下?”
朱见濬自然听出了朱祁镇的言外之意,说道:“父皇的意思是?”
其实太祖皇帝何以得天下的议论有很多,朱见濬就看过不少,而今他看得出来朱祁镇的意思,自然不与别家有所同。
朱祁镇说道:“你一路过来,可拜祭过祖陵,有没有见过祖陵的碑文。”
朱见濬说道:“已经见过了。”
朱见濬虽然没有以太子的身份去拜见,但是路过的时候,也是去看了看,自然是见过祖陵上的碑文。
这碑文乃是太祖皇帝亲笔所写。
朱祁镇说道:“太祖皇帝起兵之前,所受到的苦难,与你所见的百姓,有何异同,不仅仅没有异同,甚至犹有过之。”
太祖皇帝身世之惨,真是惨不忍睹。而太祖皇帝的碑文,也是他所谓文章之中,最好的一篇,真情实意,可以动人。
“正是因为太祖皇帝深知百姓疾苦,去其所恶,善其所善,使百姓安堵,太祖所部,乃是元末义军之中,军纪最好的一部。”
“所过之处,百姓安堵。”
“这些不能发言之人,太祖皇帝代其言之,代其鸣之,这才有天下归心,我朱家而今的江山社稷。”
“得民心者得天下,非得士绅之心,而是得百姓之心,否则以秦之强,一夫做难,而七庙堕。为人所笑。”
“这也是朕让你深入民间的原因,你记住将来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记住这一件事情,大明皇帝要为那些不能发声之人发声,不能言语之人代言。”
“唯有如此,才能江山永保。”
“这也是我太祖高皇帝祖制的本意。”
朱见濬听朱祁镇如此说,心中如洪钟大吕,之前不清楚的事情,也一瞬间清楚了不少,他立即起身,跪倒在地面上,说道:“儿臣谨记此事,此生此世决计不敢忘怀。”
朱祁镇微微一笑,说道:“你起来吧,能记住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