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有人都觉得,这是用了夸张的手法,但是实际上,这是最写实的白描。
朱祁镇目光扫过很多人。
这是他想竖立的大明治国思想,也就是而今的五世说。
但是能不能在这里立得住阵脚。却是一个问题。
吴与弼此刻陷入沉吟之中,他如何能看不到,丘浚与王恕所言,不过是一内一外,彼此是一个体系之中的。
吴与弼暗道:“这是公羊派的。”
公羊派乃是儒家各派之中,最激进的一派,当初王莽篡汉,公羊一派其实也是出了大力了,这直接导致了公羊一派的衰落。
吴与弼对这个学说感觉并不大舒服。
原因,这与理学根本不是一个路子。
真要细细说,理学是内圣而外王,五世说是外王而内圣。
内圣就是内在的道德修养,外王就是治行,实在的作为。
儒家本来就强调内圣而外王,内有仁心,才能行仁政。这是一个前后的过程。在理学之中更是如此。
格物致知诚心正意,这都是内圣,齐家治国平天下,这都是外王。
从这个逻辑来理解,就明白,为什么儒家治国第一看重的是教化,因为儒家认为,只有一个人称为一个好人,他才能做好事。
这个逻辑,依旧深深的影响着中国人,很多时候,人们评价一些人一些事,依旧要从他是不是一个好人这个角度来理解。
而今所谓的五世说,从根本上,是让百姓处于衣食无忧的处境之中,然后再追求他们的道德水平,岂不是外王而内圣。
不要小看,这前后差别。
在儒家之中,完全是两个天地。
吴与弼虽然圆滑而今却也先起身说话了。
只是有人比吴与弼更早一步。不是别人,乃是薛瑄。
不过,薛瑄说的不是这个问题,而是上古之治的问题。薛瑄说道:“欲求大同之治,必求之三王五帝之治,欲求三王五帝之心,而不是求之外物,上古亦有天灾,然百姓无怨,而今天下之事,不在于百姓足与不足,而在人心之不足,不在于,田地之广,而在于人心
之不治,臣以为陛下必大兴教化,使民知理守礼,则-民足以治,大同之世亦可得之。”
“而陛下之所为,却是南辕北辙,欲求大同之治,岂可得乎?”
三王五帝,就是尧舜禹三王,五帝的说法就多了。这里就不说了。
朱祁镇心中目光扫过全场,他也看出很多大臣是赞同这一点的。
教化百姓,从来是儒家大臣第一要务,谁治理国家治理地方的第一办法。
而朱祁镇提出的理论,却是一系列解决饥寒问题,解决生计问题,这些与教化并没有什么关系。
倒不是说,这些大臣都是何不食肉糜之辈。而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虽然在朱祁镇看来,几乎每年冬天北京街头都要饿死几个乃是几十个,多的时候上百个饿殍,这样的事情,虽然是一件凄惨的事情,但也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在他们看来,而今的大明已经是近一两百年以来,最好的日子了。
虽然遍地还有不少土匪,虽然很多地方,法律仅仅能在县城之中执行。但是之前汉唐盛世的时候,难道就与而今有什么不一样吗?
哪里有完全不饿死人的世界。
所以,不论大同还是小康,在他们看来,本质上都是目标,是画饼。不是用来实现的。如此一来,更关注皇帝具体的行政手段,更好一些。
从丘濬与王恕的话里面。他们听到了很多事情,南征南洋什么,移民等等,这还罢了。如果确定大明以这个思想作为治国纲领。
今后十几年,他们的工作量会大大增加了。
皇帝本身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但是百官不是。
人都是有惰性的。
对官僚尤其是这样,官僚本身最害怕变化了。薛瑄也是说出了他们愿意说的话,大家在地面兴兴教化不好吗?
培养出击个秀才举人,或者联合建立一个两个书院,不就是有政绩了。
朱祁镇心中暗道:“教化这一项,我必须考虑进去,只是我要的教化,与他们的不同。”
朱祁镇准备推一步,将教化这一件事情,也列入之后的重心。但是并不意味着他而今对薛瑄退让,薛瑄直接将大同之世与上古之世划上了等号。
如此一来就大大限制了朱祁镇。
朱祁镇建设大同之世,就必须按照儒生虚构的上古三王五帝的作为来做。这怎么可能?
朱祁镇淡淡一笑,说道:“卿也承认《尚书》之中,或有缪误,这上古三王之治到底是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