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雍也有当仁不让之风,见刘定之推荐自己,又见朱祁镇目光投过来,他二话不说,出列说道:“陛下,臣以为陛下本意是好的。天下百姓实在是苦,小民一年之劳作,缴纳赋税之后,不过是堪堪果腹而已,在农闲的时候,不得不四处飘零,到处打短工,才有过冬之资,这还是年景好的,一旦有一个天灾**,一年收成尚不够朝廷赋税,父母妻儿嗷嗷待哺,以至于卖儿典妻,以至于自卖者,数不胜数?”
朱祁镇问道:“每逢天灾,朝廷不都是有赈济?”
韩雍说道:“陛下,只有大灾才有赈济。很多时候,赈济未到,已经饿殍遍地了。”
韩雍叹息一声,这样事情他是遇见过的,他在江西赈灾的时候,就是先斩后奏,不等北京的命令,就开仓放粮了。
当然了,朱祁镇当时并没有怪他,反而觉得他果断,得以晋升。
只是韩雍当时可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并非不知道这其中的政治风险,只是心中一颗恻隐之心未熄而已。
朱祁镇所见到民间,总就不是亲眼所见,任何传到朱祁镇的耳朵之中,都做过几层掩饰了。而韩雍之前看见的却是真正的惨烈。
想想就知道了,而今的男人被带了绿帽子就不能忍受,而这个时候很多穷人,为了活下去,把妻子典当给别人。
那种痛苦,将自己的自尊踩进了泥中。却是多么难以承受。
只是在活着面前,其余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大部分百姓用尽全力,仅仅能活着而已。
所以,韩雍是这个政策的积极支持着。韩雍说道:“一条鞭法有这几个好处,第一总支总收,省官府之力,也省百姓之力。之前各种田赋折现,几十种税收,就要征收几十次,胥吏每一个月都要奔波来去。县令一税未尽,一税又至。而今胥吏贪婪,每一次收税,都不会空手而来。倒是百姓打点胥吏的钱都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今一并征收,合而为一,一年或征一次,或征两次,免去了其中奔波之苦,也减轻了百姓负
担。”
“第二,均赋役,以朝廷之制,以十户为一里,一百一十户为一甲,具列黄册之上,分为十班,以一户为里首,十年赋役一次。次第轮班。此太祖之法,诚良法也,然黄册崩溃,富者逃避赋役,推给贫民,以至于有人一辈子不赋役,有人几乎年年服役,以至于家破人亡,竞相逃亡。而且国朝事简,而今事繁。各种没有名目的杂役,不知道多少。今日一均入税中,令官府雇佣百姓。事有定额,禁止劳动百姓。此可谓解民之困也。”
“第三,限制豪强。均役入田,田多多交,田少少交,减轻百姓负担。令小民有一条生路。”
“有此三者,官民两便,岂能不行之。”
“只是,朝廷大事不可不慎重,刘首辅所言极是,以臣之见,选去岁新科进士,并从西北,河南,河北,江南,江西,湖广,西南各一县,令新科进士赴任,先行此法,一两岁之后,再派御史考察。”
“查漏补缺。以备将来。”
朱祁镇说道:“好。诸位怎么看?”
朱祁镇对韩雍的意见分外赏识,人与人就是不一样,韩雍能将地方上那么多难缠的事情都处理好,果然是有两把刷子。
朱祁镇已经意思到一点,他低估了在田制上推行新法的难度。
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其实是对嘉靖以来地方上自行变动法度的一个总结,一条鞭法并不是发明与张居正,而是总结于张居正。
早在嘉靖年间,就有地方官自发的改变当时赋税征收的模式,虽然当时不叫一条鞭法,有的叫均平法,征一法,纲银法,十段锦等等诸如此类的名字,也因为地方不同,在具体实行上也有差别。
到了张居正统一成一条鞭法。
也就是说,张居正是乘着这个风潮,最后做到这一件事情了。不是否定张居正能力,张居正顺势而为,显示出一个政治家的眼光。
但是朱祁镇而今遇见的问题,与张居正完全不同的。
首先,在张居正之前,太祖皇帝定下的赋税体系,已经不堪重负了。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或者说已经崩溃。
正是因为如此,才有这么地方官并起补缺。这是有很大的必需性的。
但是朱祁镇而今并不是这样的。
首先,朱祁镇承仁宣之治,虽然用力于武事,但是对吏治还是很严苛的,再加上刚刚清丈过土地。
虽然大明地方赋税制度,已经不如太祖年间。但远远没有到不能用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