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掌灯时分,陆府的寿筵才渐渐地接近尾声。
陆寄一直笑容满面地站在阶前送客。当最后一辆络车上的灯笼在巷口拐弯处消失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慢慢地隐去了。挥之不去的倦容渐渐地布满了他清瘦的面庞。
他转过身,对身后两个恭谨侍立的子侄吩咐了两句,就拖着疲惫的脚步迈步上台阶进了前院。
前院里的灯笼灯盏已经被人熄灭了一些,但还是火光通明,两厢花厅里人影晃动,一大群下人仆妇们正在紧张地收拾打扫;府里的两个管家都在这里,正指挥几个管事督促着大家把大件的器物还有桌案木椅拾掇干净整齐好归置入外库,看见他背着手走近,都朝他行了个礼。
陆寄笑了笑说道:“辛苦两位了。”
两个管家一起说“不辛苦”。大管家陪笑说道:“老爷忙累了一天,也当早点休息。”又说,“刚才内宅里传过话,老夫人用过晚饭,已经歇下了。”
“老夫人晚饭吃的什么?”
“回老爷话,是两碗红枣梗米粥,半个白面馍,菜是一小碟炒豆芽,还有香油拌豆筋和羊脑羹。老夫人心情好,后来又叫了鸡盅,也吃了大半盏。”
陆寄点了下头。
“今天来的宾客贺礼已经开了单子,夫人那里送了一份,上房里也有一份。”
陆寄满意地再点了下头。他素来秉信君子之交淡如水,来燕山的时间虽然不短,但是除了公务上的交道,基本上没什么能说心里话的朋友,所以平常最注重的就是礼尚往来,夫人那里收着的单子就是今后给人家还礼时的参照。至于他自己,他更看重一份薄薄的名单礼单中透露出来的微妙之处一一很多时候,人们的真实想法其实也就掩藏在这拜寿贺喜之中。
他回到上房,更了衣,换上一件暖暖和和的青灰色棉袍子,踢趿着一双厚底老棉鞋,在桌案前坐下来。他没有马上就去翻看案上的宾客名册,而是伸出手在脚边的火盆上烤火。他微微阖着双眼,一边细心地体会手心手背上传来的融融暖意,一边慢慢地思考一些事情。
十天前,也就是十二月初七,燕西的卫军攻占岚口。这是突竭茨在燕山境内的最后一个据点,对它的收复,也就意味着东元十九年冬天的燕山反击战彻底胜利了。但是这次战役的胜利所带来的并不仅仅是欢乐,更多的则是苦难。从八月中旬开始,短短三个月不到,突竭茨人的铁蹄踏遍了小半个燕山,十四座军寨八座县城沦陷,十三个州县的无数村庄被劫掠一空,三十余万人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别的不说,单是为了收拾这副烂摊子,让逃难的人能顺利回到家乡,就能让人把头发都愁白。这还没把逃难的人群给邻近州县带来的种种问题也计算进去。还有遣返安置问题、庄户们春天度荒的问题、春耕的种子粮问题、秋收前的口粮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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