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商成第一眼看见这座烽火台,脑海里涌出禁不住就涌出一个画面,这里完全是漠漠汪洋中的一叶扁舟。放眼望出去,方圆远近十几里,除了这座光秃秃孤零零的小山,其余的地方全是阴霾苍凉草黄一色的大草滩。掠过浩瀚大漠的寒冽北风驱赶着漫天铅灰色的乌云,在天穹上翻翻滚滚地缓慢移动。枯败的碎叶在结霜挂雪的草尖上打着圈盘旋,忽而象炸翅的雀鹰般倏然扬起,忽而又似无根的柳絮飘飘荡荡。东北西北两个方向的两座巨大草甸,就象两个巨人一样,隐在青纱白雾之中与石山冷冰冰地对峙。向南眺望,绵绵蜒蜒的燕山山脉只剩下两尺高一截灰黑色的层障。
他在烽火台的土墙上伫立了很长时间。他没有和陪他同来的人交谈,也没有和驻军的指挥说话,只是一个人沉默地站在面朝北方的敌楼上。
他是半个时辰前才来到这座烽火台的。
过去的三天里,他已经到访过甘植寨到孤山之间的其他七座烽火台,孤台是最后一座,也是他这趟行程的终点。
这趟行程原本不在他日程安排上,是他到甘植寨视察军务和备战情况之后临时做出的决定。过去两次来留镇,他都没到过甘植寨以北的区域,对沿途的道路状况和自然环境几乎没有什么直观的认识。他需要做一次实地考察。说不定什么时候它们就能派上用场。
交通的情况比他预料的要好得多。九月里的战事结束之后,卫府便紧急征调了一批民伕和有经验的工匠,在当地驻军的配合下突击抢修了甘植寨联通各个烽火台之间的部分道路,加固了沿路所有的桥梁,还在沿途每间隔五里设立一个兵站,囤积了大量的草垫草袋和干草。看来,卫府已经在着手想办法解决春夏雨水多发季节来临之后的粮草运输问题了一一草垫和草袋明显是为了在雨水天气里铺垫道路用的……
现在,他就站在以火烧台之名而闻名北方的辛字烽火台下。这个嵌在土墙之中用石头垒成的烽火台,墙体上到处能看见过火后留下的烟熏痕迹,不少石头上都有因高温烤炙而炸裂的不规则纹路,石头缝里填抹的灰浆也被烧成了粉末,手指一掏细碎的渣土就扑扑簌簌往下掉。土墙上甚至出现了一些肉眼就能分辨出来的结晶体,在阳光下闪耀变幻出光怪陆离的斑斓色彩。
他在烽火台上逗留了一会,又去兵士们住的营房溜了一圈,也没怎么和那些不当值的兵士说话,就预备下山朝回走。
烽火台带队的指挥是个九品校尉,从商成进堡寨起,就一直陪在旁边。这人四十来岁,又瘦又高,走起路上摇摇晃晃地就象一根长竹竿。他脸上两个颧骨之间有道长长的伤疤,鼻尖也被切掉一段,没有遮挡的鼻孔成了两个黑窟窿,说话时没有鼻腔的共鸣,声音也是干巴巴的。据甘植寨的卫军校尉半路上的介绍,这什长姓史,原籍是沧州人,因为偷了邻居一头耕牛,不知道怎么搞的就被判了重罪,踢来燕山做边军,到现在也快二十年了。这人命硬,当年被突竭茨人一刀劈开脸膛都没死,守这座台子的时间累积起来少说也在五年以上,居然还活得鲜蹦乱跳,所以挣下个诨名叫“死不了”。至于他原来的本名,反而没什么人能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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