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天擦黑,杨衡才拖着疲塌的腿脚,一路打问着回到清凉寺背后的新驿馆。
他是来燕山办事的工部官员,虽然品秩很低,但好歹也是京官,因此驿馆里给他安排的住宿条件要比寻常地方官吏高出一些,专门在一个没客人的跨院里给他找一间厢房,让他一个人住个清净自在。他一回来,负责这个跨院的驿丁立刻提来一桶洗脸烫脚的热水,又送上一壶茶汤,然后问他还要不要晚饭。他的晚饭驿丁也替他打好了;和平常一样,还是一荤一素与两张面饼,都在灶房的大屉里热着。
虽然肚子里空落落的,但他却吃不下任何东西。随口说了两句支走驿丁,他脸也没洗衣帽也没脱就倒在炕上,无神地望着黑黢黢的房梁发呆。
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回忆起自己过去十年里的坎坷经历,一会又思念杳无音讯的可怜女儿……恍惚间看见冉涛和欧阳止并肩而行,两个人都是青袍银带意气风发,携着手畅笑踏步,自己却立在道边垂手仰视;再转眼自己已经是一身褐衣短衫,赤脚芒鞋满脸的辛酸悲苦,正扶着棵老树泪眼婆娑地自伤自怜,却看见堂屋里前妻忙碌的背影。他心头又惊又疑,正想开口说话,星移斗转间人已经来到书房,屋里窗明几净,室外春花灿烂,正在豆蔻年华的女儿倚窗而坐,梳着一根冲天辫的弟弟便趴在她腿边,仰着小脸,用一种崇拜的神情仰望着她,专心地听讲牛郎织女的故事。他笑眯眯地走过去,预备考问一下儿子这几天的功课,哪知道脚步刚刚挪动,屋中的一切顷刻就离奇变幻,周围青幛迷蒙怪石嶙峋,白茫茫一片中莫辨东西。他按捺着惶恐不安四处打量,就看见女儿被几个形影模糊的人拖拽着一路求救而去,转瞬间就隐进重重蓝雾里,只留下一声连一声的凄厉号啕:“爹爹,爹爹!爹爹救我……救我啊……”
他又是惊又是怕又是心疼女儿,追上前伸手去夺女儿,嘶声对那些似鬼似魅的诡影怒吼喝问:“你们要做什么!……还我的女儿!”一个鬼魅吊着眼睛斜睨他一眼,鲜血淋漓的舌头一下伸出足有半尺长,舛舛笑道:“既然来了,就一起走吧……”两只脚不沾地便合身朝自己扑上来。他躲闪之间身体猛地一仄晃,头砰地一声就撞在什么东西上面,紧接着便听到物事翻滚啪嗒声响,似乎有物件掉到地下摔得粉碎……
他一下就从噩梦里惊醒过来。
太阳早已经升起来了,阳光把窗棂晒出一片刺眼的亮金色。小院背后隔墙就是个小小的自发菜市,鸡鸣犬吠连同买卖人吆喝并讨价还价声掺杂在一起,咿咿嗡嗡的嘈杂不堪。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菜叶**之后散发出的酸臭。
他定了定神,这才发现贴身衣裤都被妖梦惊得湿透了,冷冰冰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他在炕上默了一会才慢慢爬起来,从行囊里找出一身干净的内衣换上,又用昨晚驿丁送来的那桶凉水洗过手脸,佝偻着腰,一块一块地拾起地下的茶壶碎片。他把碎片都放在炕桌上。然后他坐下来,拧着眉头,眯缝着眼睛,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堆碎瓷片上。他突然又站起来,从墙角抢过簸箕,发狠一样地把碎片统统都扫进簸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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