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会议的将军们,几位副相国因为各自都有一大摊的事情要处理,所以只是问了问商成的病情,嘱托他要仔细休养,就纷纷拱手告辞。只有暂时没有分署什么具体事务的朱宣留了下来,与张朴一道把商成让进一间堂房。
与公廨其他的堂屋厢房一样,这间屋子里的摆设也相当简洁,就是两张长案与几把椅子,东南边靠窗有个大书案,案子上笔墨纸砚俱备,两个乌黑泛亮的石镇纸齐头并放,看来是预备着给人临时书写记录所用。书案一角放着只形象惟妙惟肖的铜质三足蟾蜍,屈腿蓄势昂首鼓腮,嘴里吐出一缕蓝白色的清烟,几如笔般直地向上升腾。屋子里一股淡淡的药香气息清沁入腹,禁不住使人精神也为之一振。
张朴先请商成坐了,自己也隔了长案在上首落座,朱宣便在下首作陪。等公廨的执事奉上茶汤,张朴端着盏呷了一口,放下茶盏,就问道:“子达的病可是见好?”
商成捧着盏说:“也就是那样。”
张朴的眉梢忍不住跳了一下。商成说话的声音不大,口气也很淡漠,似乎是在谈论什么不相干的事情,但既不提什么“劳烦挂念”,也不说什么“多谢挂念”,直通通就是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显然是存心来公廨说不平讨公道。呵,这真是笑话嘛!朝廷顾念他商燕山身体不好,特地把他调回上京休息作养,有何不平可言?再说,这是他自己因病不能理事,所以自请去职并举荐郭表接替,眼下郭表陷落,朝廷不重新起用他而是另委他人去署理燕山,这本身也是对他的照顾呀,又哪里谈得上处置不公道?而且是南征是朝廷的决议,不是他张朴一个人的擅自决断,在北方短暂的平静时期迅速抽调精兵良将对南诏雷霆一击,彻底扫除西南的内忧外患,在打击南诏的同时又震慑大越和吐蕃,同时检阅澧源大营在过去两年间的军备操训,一举数得的事情,又岂是一场胜负很难预测的草原决战能相比拟的!
假如现在隔案与他对座的人不是商燕山,而是另外的一个什么人,张朴大约就要直截了当地问“有什么事”,而不是在这里闲坐。当然,倘若来人不是商燕山的话,他多半就不会丢开手边永远没个尽头的公文跑来这里与人对座饮茶说话。更教人无奈的是,在接下来的谈话中,他大约还无法占到上风。商燕山有事求他,他又何尝不是有事想求着商燕山……
他笑着对商成说:“就是考虑到当下你的身体还不大好,所以今天的会议便没有让人通知你。”
商成不言语。他听得出来,张朴的话里有几层意思。匆忙之间,他只想出有四层含义。“考虑到”是一层,“当下身体不大好”是一层,“今天的会议”是一层,连贯在一起还有一层。今天的会议,议题肯定是南征,张朴没让他参加的根本原因不是因为他的身体不好,而是不想他在会议上大放厥词,干扰会议的进程。但今天不让他参加会议还有一个明面上的原因,就是他的身体不大好,这就是说,等到不是“当下”的时候,等他的病情好转以后,让他参加这种会议也不是不可以的。这明显是张朴在向自己示好。但他临时琢磨不出来,这到底是张朴个人的意思,还是南进派在隐晦地向自己摇橄榄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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