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宣当然清楚商成是在诳语推托。他估计,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商成是在胡言作辞。然而君子不扰,他不能当面揭穿商成的谎言。不过,有陈璞出言点破,还有长沙公主做主的话,那就诸事无妨了。他笑着对商成招手说道:“子达,看来你暂且还走不成。一一来来,坐下来,我真是有点小事想要求教于你。”
商成只能干笑着再走回来坐下。他狠狠地瞪了陈璞一眼:你能不掺合么?你知不知晓朱宣他们想要做什么?他们要做的事,说不定比你那两个皇兄想要谋夺的“大事”还要可怕十分!
朱宣说:“子达,”这句称谓一出,商成就忍不住皱了下眉头。朱宣这是在拿着私谊谈公务了,他连个推脱的道理都不好找……
“子达,要是我没有记错,燕山各府县大力推行的新农具新作法还有农田水利,都是你的首倡,对吧?”
“对。”
“朝廷今年也打算在京畿各县以及中原七路全面推广这些。”朱宣说,“至迟后年,全天下都要推广令叔首创的新农具和新作法,还有你在燕山倡议的农田水利……”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一双不算清亮的黑眸子凝视着商成,等着商成把话接下去。可商成什么都不说,目光毫不回避地同样凝视着他。等了片刻,看商成绝没有丝毫要插言搭话的表示,他只好自己继续说道,“……我想请教一下,倘若朝廷要大力推广这些的话,应该如何做?要是在推广时有所窒碍,又该如何处置?还有就是……”
“我不知道。”商成立刻回答。他说,“朱相,你肯定搞错了,这些事你不该问我,而该去找六部和朝廷各个衙门有司。我是上柱国,依律不管朝廷事务也不会插手地方。这个还要请朱相原宥。”我就是个吃粮当兵的浑人,一心一意只想弄死突竭茨,老相国你就发发慈悲,抬下手放过我吧。
“子达多虑了,怎么会教你违背朝廷的法度呢?我只是有点小事想要请教一番。”
商成摇了摇头,说:“朱相,这不是小事。这事关碍极大,所以我不能给你什么建议。而且,”他沉吟着说,“而且,作为朋友,我还有一句话想说。我觉得,你们也最好是就此罢手……”
“子达,你或许还不明白我在与你说什么。我只是想请教……”
“不就是‘住户十三四,浮户十六七’么?”商成一笑说道,“推广新作法新农具还有农田水利,这事或许有,但肯定不是现在。你把李定一从太白山喊回来做什么?他精擅天文地理农事算术,特别是农事和算术,所以一回来就进了宰相公廨。”他又指点一下田岫。“田大人精通杂学,这不假;可她常年担任观风使,熟悉地方上隐匿人口土地的这些‘诡田移户’伎俩才是根本原因,不然她还得继续当个八品官。一一还有您,朱相,今年颁发全国的《劝农桑书》就是出自您的手笔。你们在一起,想做什么事,谁还不知道?”他收敛起笑容。“朱相,刚才你提的那些事,你真不该来问我。为什么呢?因为我就是大地主。我是应县伯,我的封国土地,不算诡田移田这些不在籍册的,仅仅是在官府登记入册的就有一千三百余顷。一一你觉得我会不会帮你们出主意?”
他放下手里的茶盏,站起来说道:“国库收入几年不见明显增加,去年还略有下降,朝廷上下肯定着急。汤相张相作为百官之首,必然更是心燥意乱。但你们不能把主意打到这上面。做这事是要死人的,也许最后因你们而导致的死亡人数比你们想象的要多出无数倍。想想吧,商鞅吴起王莽还有……”他猛地停下话,站起来一拱手便揭门而去。
围庐里死一般的沉寂,所有人都是面面相觑。
良久,朱宣喟然一声长叹说道:“往日我听说,汤相曾经对人言道,‘此子若早生三十年,焉有今日之你我’,心中还稍存疑虑。今日方知汤相果然是目光似炬!”
只有陈璞还是懵懵懂懂地不明白商成到底说些什么。回到暖殿之后,她忍不住就找她姐打问。南阳看四周没什么闲杂,才小声地对她说:“先生说的是我朝至今土地兼并已然十分严重。”
“这与朱相还有老师和青山他们,有什么联系?”
“听先生的口气,朱相和青山他们多半是想要清查逾制的土地和隐匿的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