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缪尔: “你的角……”
昏耀自嘲地摇头, 怎么,第一次见到断了盘角的魔族?他扶着树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有没有谁教过你,断角代表着什么?”
兰缪尔沉默一瞬,说: “……没有被教过,但是我知道。”他低声道, 代表有人伤害了你。少年魔王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
过了一会儿,昏耀神色复杂地垂下头,自言自语: “……你这种傻子,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兰缪尔无言以对。当然,昏耀也没指望得到回答。
大概是真的走不动了,也可能是因为夜色再次侵吞深渊。
又艰难地走了一小段之后,少年魔王终于停下,说道: “我要休息了,你随便。”
说完,他慢吞吞地在周围四顾一圈,挑了一颗顺眼的大树,又爬上去了。这次连鳞尾也没露出
来。
看来对于会爬树的魔族来
说,这的确是个很好的隐蔽方法。但是兰缪尔不会爬树,只好在树下蜷起来睡觉。
这个晚上兰缪尔睡得很轻,他总是惦记着树上的那个魔族。
一会儿迷迷糊糊地想:魔王会不会半夜突然扑下来吃了我?于是惊醒,抬头看看树上,没有动
静。
一会儿又半梦半醒地想:魔王会不会自己死掉了?于是又惊醒,抬头看看树上,还是没有动静。
到了次日早上,兰缪尔睡醒了。身后那颗树还是很安静。
等到将近中午,魔王依旧没有爬下来。
兰缪尔开始意识到不对了。他知道现在是被追杀的处境,因此不敢出声大喊,就在地上捡了一根断枝,用力拍着树干。
过了一会儿,树冠意窣地动了一下。又几秒,突然,一道黑影直直地掉了下来,直接砸在兰缪尔面前的地上!
“——魔王!”
兰缪尔的面色倏然变了,他快步过去,将地上横着的少年魔王抱起来,顿时轻抽了一口气。
一夜过去,少年魔王竟然已经变得气息微弱。他烧得浑身滚烫,几处箭伤全都裂开,不停往外渗着血和脓水。
哪怕兰缪尔拍着他的脸颊叫他醒醒,他也只是微弱地哼着,紧紧闭着双眼,似乎已经陷入轻昏迷的状态。
兰缪尔一下子怔住了。他想,难道魔王将要死去了吗。
在电光火石般短暂的时间里,神子的思维一片空白,先跳出来的居然是一个离奇到极点的念头:
不对,这样不对,魔王不是要死在神子手里的吗?是被神子杀死,不是死在神子怀里啊。
然后少年神子握紧了袖中的短剑,茫然心想:现在好像还来得及。只要将短剑刺入魔王的心脏,一切都将回归正轨。
然而,这个念头在脑中停留了连一秒都不到,兰缪尔就摆脱了那种悬在崩溃边缘的失神状态。不,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害死一个明明没有丝毫邪恶心性的孩子,他做不到。哪怕违背圣训,也做不到!
他的手指触电般离开了剑柄,转而夏在昏耀的伤处——
兰缪尔又悚然顿住。
为什么施不出治疗术?那是他学会的第一个法术,这些年不知道救治过多少子民,绝不可能出错……
>不对,不对!兰缪尔如坠冰窟,他死死盯着自己的双手,法术没有错,但是能量不太对劲。如今流淌在自己血脉内的这股能量,好像不是他的法力……甚至,这根本……不是法力!!
兰缪尔头晕目眩,几乎要窒息了。他的法力怎么了,神母究竟赐给了他什么,临行前长老们给他喝的秘药又是什么?
但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山林仿佛化作阴影向他的头顶压了下来。兰缪尔逼自己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将少年魔王背了起来,转身往来路走去!
忽然,一条冰冷的鳞尾缠上了他的小腿。
少年魔王伏在他肩上,凌乱的黑发遮住了脸,只有微弱的声音传来: “别……别回.…头……”
不行,你现在太虚弱了,伤口也要处理,需要确保水源和食物。兰缪尔沉声说: “我不会找这些,但至少记得我们走过来的路。”
如果此时昏耀是清醒的,必然会诧异于那只“小傻子”劣魔竟有如此沉静决然的神态。可惜,现在的魔王已经完全注意不到这些了。
“往前……”昏耀意识迷离,却在执著地喃喃,“……往前走……”
兰缪尔只当他烧得说瞎话。是,回头是可能遇到追兵,但现在眼看命都保不住了,还说什么?
兰缪尔抬腿就要返回。但他小腿上的那条鳞尾猛地收紧。
兰缪尔咬了咬下唇,阴着嗓子说: “…….是你说的,我在这里什么都不会,是个又蠢又弱的劣魔。你要我带你往前走,又能走到哪里去?
魔王已经不能回答,只固执地重复: ………往前走……
兰缪尔感觉到自己腿上那条鳞尾的力道正在一点点松弛,直到最后垂落下去,尾尖晃了两下,再也不动了。
魔王?
背后的魔族少年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
兰缪尔站在茫茫的地底山林里,忽然感到无边的孤寂。
他就这样沉默地站了一小会儿,转头看了看充满未知与威胁的前方,又看了看一切熟悉且令人安心的后路。
神子背着魔王,向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