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他宁愿自己不要那么聪明,懵懵懂懂过日子该有多好。
若能那样,当年在长安,就不会为了随时可能掉脑袋或者被阉而心惊胆颤,此时此刻,他就该高高兴兴在宫里做官,为了成为左宫伯而雀跃不已。
傻人自有傻福,聪明人就会有数之不尽的烦恼,尉迟嘉德时常如是想,现在他只能尽量不想那么多。
他身边的同僚、属下之中,应该有人身负暗中监视职责,而尉迟嘉德只能假装不知,强颜欢笑和同僚、属下打交道,在皇宫里宿卫时,虽然自己身份尊贵,但实际上身边有一堵无形的墙,让他形同坐牢。
如此处境,就和那个假天子差不多。
假天子知道没人真的把他当天子,却又必须把自己当做真天子,所以每天都在演戏,一出假得不行的戏,君臣每天如此演戏也是很尴尬的。
尉迟嘉德目睹假天子的处境,自然有了同病相怜的感受,对方没有未来,而自己和家人,也不知将来会如何。
他的姊夫、邾王(西阳王)宇文温已经派兵攻占黎阳关,距离邺城不过百余里,若对方真的攻进来,尉迟嘉德倒不怕,因为姊夫肯定会护得安固王府周全。
问题在于,他祖母和他父亲(嗣父)关系有些微妙,父亲领兵在外,他和母亲就是人质,万一父亲那里出什么状况,或者祖母认为他的父亲出了什么状况,届时身为人质的母子俩,境遇怕是堪忧。
此情此景,又让尉迟嘉德想到了十年前,那朝不保夕的生活,长期精神紧张造成的后遗症,让现在的他不由自主的害怕。
母亲因为担心父亲,担心女儿、女婿,时常去妙胜尼寺上香,而经常莫名害怕的尉迟嘉德,却要宿卫皇宫,无法借着陪同母亲为理由,在寺里上香,求得心灵的些许平静。
所以,他只能在官署里,于闲暇之时,自己在小香炉里插几只香,向自己带入宫的一尊小佛像焚香祷告,祈祷佛祖保佑他全家平平安安。
躺在榻上小憩的尉迟嘉德,渐渐倦意上涌,忽然耳边传来敲门声,将他惊醒。
他第一反应就是有人来抓自己,瞬间便拔出枕下藏着的匕首,随后回过神,稳了稳情绪让对方进来。
一名年轻侍卫笑眯眯入内,双手奉上一封请柬。
对方即将乔迁新居,少不得请好友热闹一番,于是请直属上级尉迟嘉德于五日后,到自己新宅作客,当然,同去的还有许多同僚,都是些年轻人,到时候大家一起快活快活。
按惯例,权贵子弟多宿卫皇宫,邀请尉迟嘉德喝酒快活的侍卫,同样是权贵子弟,如此人情往来,其实很常见,尉迟嘉德乐得和属下搞好关系,当场就应允了。
三日后他就结束宿卫出宫回府,届时如无意外,自然是可以去聚一聚的,母亲经常鼓励他和同龄人往来,所以对于这种正常的交际,想来也不会有意见。
郑重收好请柬,尉迟嘉德和对方边喝酪桨边聊,那侍卫时不时为他添酪桨,颇为殷勤。
待得对方告辞,尉迟嘉德躺在榻上抓紧时间打盹,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肚子有些咕咕作响。
又过片刻,觉得不对劲,他赶紧起身往厕所走去。
来到厕所,却见有宦官清理粪坑,他顾不得那么多,直接冲了进去。
一通噼里啪啦之后,尉迟嘉德只觉一身轻,更衣完毕后正要离开厕所转回官署,未曾料脑后生风,随即“嘭”的一声,后脑勺挨了一记重击,随即两眼一黑,倒在地上。
动手的正是那名清理粪坑的宦官,身材瘦弱,却有出乎意料的力气,随后又有一名宦官入内,两人一起将昏迷不醒的尉迟嘉德往一旁拖去。
厕所后停着一辆马车,上面装着几个大木桶,臭气熏天。
每个木桶都装满粪便,但其中一个木桶打开盖子后却空空如也,木桶内有隔板,这隔板将木桶分为上下两层。
下层很宽,在桶壁开着难以察觉的孔洞,似乎作为通气所用,而上层却只有一尺的深度。
宦官往尉迟嘉德嘴里塞了些药丸,随后两人一道,将尉迟嘉德小心放入这个大木桶里,仔细盖上边缘包着皮革的隔板,然后浇上粪汁。
如此折腾,可以在别人打开木桶时,因为看见面上的粪便,就会认为整桶里都是粪便。
两名宦官将大盖子盖上,随后驾驭着马车,向宫门缓缓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