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深身子前倾,问道:“陛下想怎么做?这和陛下免税有什么相干?”
“道德指望不上,便以利诱之。”皇帝说道:“大乱之后,官府多有薄册丢失,地契田契多无所存,百姓之地产,无官府文书为证,不能确定权属,若有所争议,无法裁定,朕愿为天下之地确权,如何?”
此时关中确实有大量的无主闲田,都暂时作为公田或皇田处理,或授田予民,或作屯田之用。百姓手中之田,官府既不掌握确切的大小,也不了解确定的权属。
郑深道:“能确定权属,完善薄册,可保护田主之权益,于百姓有利,应该可行。只是。。。若是有人想要隐瞒田亩,以达到少纳赋税之目的,必会反对。除非永远免除租税。。。”
郑深突然瞪大了眼睛,说道:“陛下,陛下莫非是以确权之利诱之,以免税去其疑虑,使百姓皆得实报其地,以夯实国之税基?”
皇帝道:“正是如此,朕之免税,实为征税。朕愿免税五年,不仅与民休息,也为能实测天下之田,为天下之地确权,使四海之地皆在官府造册,之后。。。再酌情恢复赋税。”
刘钰的意思,其实就是度田。
古代王朝的度田十分艰难。
刘秀依靠豪强武装夺得天下,双方度过了一段蜜月期。但在统一全国,坐稳皇位之后,刘秀便翻了脸,在全国范围内度田,丈量土地,清查户口,为的是查出豪强们隐瞒的田地和依附他们的人口,增加赋税。
豪强们当然反对。
各地豪强都有私人武装,在当地势力极大,地方官吏不能制。有的听之任之,有的干脆与豪强同流合污,致使度田的水分极大。为了增加上报的田地数量,地方官就对普通百姓下手,人为放大他们的土地数量,以弥补豪强瞒报土地的亏空。一时全国怨声载道,豪强不满,普通百姓也不满。
刘秀得知实情后震怒,以度田不实的罪名杀了十几个郡太守,欲以强力手段推行度田,不料地方豪强竟起兵相抗,刘秀自然派兵镇压,豪强武装等官兵来了就散,官兵去了又聚,如此折腾了许久。法不责众,天下皆如此,刘秀也没有法子,只好与地方豪强妥协。
在这次度田事件中,皇帝与地方豪强狠狠地掰了一次手腕,结果证明,东汉的君权与西汉武帝时已完全没法相比了。皇帝的权力大大地打了折扣,大汉天下已不是皇帝一家之天下,豪强士族已渐成气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与君权抗衡。在那之后,地方豪强与国家争夺土地和人口,愈演愈烈,为东汉末年的分裂埋下了祸根。
度田如此之难,刘钰觉得,要是等到统一之后再全面度田,难免落到和刘秀一样的下场。他想趁早施行,以确权之名,行度田之实,先不征税,淡化度田与税赋的关系,使得此事能更顺利地进行。
郑深沉默良久,方道:“陛下之志,不止在于天下,更在于使天下之民皆有可耕之田,使天下百姓皆无冻馁之忧,陛下之心,可谓圣人之心也。”
皇帝静静地听着,没有插嘴,他知道,郑深这番话只是一个开头,重点还在后面。
“不过,”果然郑深开始了转折,“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这一个万万不可,好像是在熊熊燃烧的火堆上浇了一桶水,把小皇帝一颗火热的心淋得霎时就凉了。
“陛下初入长安之时,府库尚有余粮,可供大军之资。民间却无隔夜之粮,当年赋税,已大半被更始朝先征了去,陛下即便要征,恐怕也征不上来。当年不征赋税,广收民心,乃是正道。次年丰收,屯田所获极丰,陛下初入长安,豪强争先供献,再加上官山海之利,盐铁专卖,少府之资财,皆有巨万,虽未收田租,勉强也过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