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杜晓枫,秦月玲伸出手来比了比。
杜若微微一笑,“妈,你是想说上次见小枫他才这么矮?”
秦月玲点头。
“他现在啊,不仅个子长高了,人也懂事多了,不是以前那个毛躁的小男孩儿了,你昨天也看见了是吧?”
秦月玲欣慰地笑着,晃了晃杜若的手,张嘴说了句什么。
杜若没听明白。
秦月玲缓慢又艰难地重复了一遍,“你……爸呢?”
杜若的眼神微微一滞,随即笑着说道:“妈,你还是多休息休息再说话。我先喂你吃点粥吧。”
她转身,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
世事往往如此,好坏并存。秦月玲醒过来了,这让杜若开心不已,甚至秦月玲忘记一些事情,她第一反应是舒了口气,至少暂时她还能看到从前那个疼爱她的慈祥母亲。只是有些事情始终是瞒不下去的。
晚上杜晓枫过来,在怎么交代过去的问题上,和杜若有了严重的分歧。
“姐,妈现在忘了不是正好?你干嘛要那么实诚把事情全告诉她?就说爸爸在她生病期间犯病去世不就完了?”
杜若皱眉,“小枫,有些事情瞒不了一辈子的,总有一天妈会想起来……”
“想起来再说呗!你一定要这个时候刺激她?”
杜若沉默。
“姐,你信我,这是善意的谎言。”杜晓枫拉住杜若的手,神色恳切,“虽然爸的去世不能全怪你,但你如果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全跟妈讲了,她……不会原谅你的。让过去的伤害再重演一遍,何必呢?”
杜若低着头,树下的身影被月光拉得斜长。
“要是妈自己想起来,好歹她记得个前因后果,也会顾念这么多年你吃的苦……”杜晓枫握紧杜若的手,“姐,算了吧,真的,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说不定妈就这么忘记了,以后咱们都开开心心的,不是挺好?”
杜若仍旧沉默着,没有应许杜晓枫的话。
“或者你还是希望妈记起那些事,你……还是放不下那个孩子?”这句话杜晓枫说得小心翼翼。
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愣头青傻小子,对当年那场家庭纷争的认识理性而清晰,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也更能体会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所以这几年他几乎再也没在杜若那个孩子的事情。
“姐,就算妈都记起来了,也不会告诉你到底把孩子送到哪里去了的。”杜晓枫声音里有几分颓丧,“五年前她能下决心送走孩子,五年后她记起来,就能改变心意,告诉你孩子在哪里?”
“没有。”杜若开口,态度坚定,“我没想过再把孩子找回来。”
“那你……”
“我只是不希望妈想起来之后,又怪我们现在骗她。”
“姐,她昏迷了五年,昨天连我都不认得了,把所有事情完完整整的记起来,哪那么容易?”
杜若抚了抚额头,“小枫,你先上去陪陪妈吧,我在这里冷静一下,好好想想。”
他们的谈话是在医院后面的一处小树林,冬天的夜晚,风一吹,枯叶哗啦啦地卷起,显得寂静而凄冷。杜晓枫走后,这树林就更加安静了,杜若靠着一棵大树坐下,任由凉风灌进心头。
她伸出左手,清凉的月光下,手腕上的那道刀疤看起来狰狞而可怕。
瞧,时间总是轻而易举地卷走那些美好的东西,而曾经的伤害,并不会随着时光的流逝消失不见。
六年前她回国,没有行李,没有毕业证,只多了个孩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
原本安稳幸福的小家庭因为她而天翻地覆。
最初是逼问她孩子的父亲是谁,接着逼她去拿掉孩子,从医生那里得知她这胎拿掉会影响今后的生育之后,开始商量怎么瞒着亲戚朋友把孩子生下来之后悄无声息地送走。
还没商量出个结果的时候,杜爸爸旧疾复发,不到半个月就撒手人寰。
秦月玲和他夫妻相亲相爱几十年,完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认定是杜若给她父亲的打击太大,才导致他病发去世。
杜若也这样认为。
她自小是父母的骄傲,聪明又乖巧,家里的各种奖状和获奖证书堆了满满一柜子,从来没给他们惹过什么事,老师提到她就赞不绝口,同学们说起她也都一脸崇拜,学习好的不少见,长得漂亮的不少见,为人处世好的不少见,但学习好、长得漂亮、又会为人的,就不常见了。
她就是在这样的光环下长大,带着一颗略有些清傲的心,和她的父母一样,以为她的人生会一直平顺而璀璨地继续下去。
所以当她辍学归来,还带了个伤风败俗的拖油瓶时,父母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
出乎她意料的是一向疼爱她的父母无论她怎么求,都不肯让她留下那个孩子,当然,还有父亲的病发和过世,以及母亲的车祸。
她的人生仿佛一副排列整齐的多米诺骨牌,无意中碰倒了一块,之前所有的努力和成就全数付诸东流,一块接着一块,她曾经拥有的纷纷覆灭轰塌,一片狼藉。
杜若一个人在小树林里坐了很久,她一直固执而倔强地认为,牌倒了不要紧,一片狼藉不要紧,她会把它们一个个地扶起来,重新排列整齐,列得更加漂亮更加坚固。
她收拾好心情往回走的时候已经月上中空了,寂静的夜晚突然响起清亮的手机铃声。
杜若连忙接了起来,电话那头传来软软甜甜的叫唤:“小花姐姐,我是乔以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