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打到一半,电话响了。徐江天看了看手机,是外祖母打来的,便起身出去接。
这层楼最尽头的一间房是他长包下的,那里裘愿一向不轻易让人去,倒也安静,适合接电话。但他没进屋,只是在旁边的楼梯间按了接听键。
外祖母打电话来通常没什么要紧事,不是介绍他相亲,就是要他回去看看,他应付了两句,刚挂了电话要离开,就听见走廊外面一阵哀哀的哭泣声。
两个女人的声音彼此交替着响起。
「裘姐,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怎么办?我倒是可以先给你凑上一部分,可是……」裘愿欲言又止,半晌才吞吞吐吐地继续说,「绡绡,别怪姐姐多嘴,你每个月都这么东挪西借地过日子,一回两回还行,时间长了,不是个解决的办法。」.五
「那、那还有什么办法呢?」闻言,柳绡绡连哭声都颤抖起来了。四四每月都需要那么一大笔生活费,她怎么都挣不够。
到平城这段日子,她总是欠着债的。同事们几乎都已经借遍了,实在不得已,这才来求裘姐。
「你要是听姐姐的话,就放下身段好好地陪陪客人,你看咱们这里的女孩儿,有哪个人是忙活一晚连三五千小费都拿不到的?就你那么实心眼,次次客人给的小费,你都不肯接,惹恼了客人不说,自己也落不到实惠呀!」
「可是……裘姐,你知道的,我不想……」
「不想违背你爸爸的遗言,他要你自立,自爱,自强嘛。姐姐都知道,也都明白,可是绡绡……别怪我说话难听,你爸爸毕竟已经没了,这死人……管不了活人的事了。」
裘愿又在柳绡绡的肩头拍了拍,见柳绡绡哭得厉害,她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只低声安慰了两句就走了。
听着走廊里女孩的嚎啕声,躲在楼梯间的徐江天第一次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受。
此时此刻他走出去,难免会让外面的人觉得他有意偷听,他既不想自己尴尬,也不想别人尴尬。可不出去,屋里只怕还等着他再开一局呢。
等了片刻,走廊里的哭泣声渐渐停了。他探身往外看了一眼——人没走,只是埋头在抱起的膝间。
徐江天细细观察了一会儿,见确实无人注意,索性坦然走了出来。
路过那女孩时,他还低头瞧了一眼——怪不得裘愿劝说她好好陪伴客人,这身欺霜赛雪的皮肤,实在容易让好色之人沦陷。尤其是左肩还有一颗朱砂痣,像飘落肩头的一片红梅花瓣似的,直让人想伸手替她摘去。
可是地上的人对徐江天的驻足好像毫无知觉,她不抬头,不出声,甚至……好像都没有呼吸。
「小姐。」他蹲下来,碰碰女孩的肩膀,「你还好吗?」无人应答她,可一触碰,女孩的身体却随之歪倒下来——她哭晕了。
徐江天不想惹麻烦上身,但同时也自问做不到对这样一个姑娘见死不救。他赶紧开了身后的房门,房间里有简单的急救器材,还有些药品可以临时给她使用。即使不够专业,起码能帮她撑到救护车赶来。
他把女孩抱进房间。其实这个房间他基本没来过,根本找不到电灯的开关。来不及开灯,他就打着手机的手电筒寻找。还没找到药箱,躺在沙发上的女孩似乎就有了动静。
「这是哪?」柳绡绡抱紧了身子,紧张地盯着那点光,问道,「你是谁?」
徐江天关了手电。有时候,黑暗比光亮更能给人以安全感。
听她的语气倒还正常,不算虚弱,可想而知刚才的晕倒只是一时情绪激动导致的,应该并无大碍。他就如实陈述道:「刚才在走廊,你晕倒了。」
柳绡绡定了定神。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沉稳,不像个轻浮的人。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就是他把自己带到这个房间里来的……她悄悄把自己浑身上下摸个遍,该在的衣服都在,也都整整齐齐的。
「现在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先生。」
徐江天没有走近她,反而背对着她,倚靠在窗边的书桌旁:「如果不舒服,今天可以留在这里休息。」
「不用了。」她在黑暗中努力睁大双眼,打量着这个房间,「这个房间太贵了,我住不起。」
「我可以请你住。」
「还是不用了。先生,你救了我,我已经很感谢你了,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
徐江天想起裘愿刚才说的话,这丫头挂记着父亲的临终遗言,要做自立自强自爱的人,明明在金阁这种地方工作,却连客人的小费都不肯收,立志要做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呢。
自己这时候提出请她留下休息,她又怎么会答应呢?
黑暗里,似乎传来男人的一声哂笑。
「先生,我能冒昧问一问你的名字吗?今天是你救了我,我以后……会想办法报答你的。」
「先解决你自己的问题吧,报答我……总有机会。」
这意思就是不愿意透露姓名了,柳绡绡尴尬地「嗯」了一声。
淡蓝的月色下,男人高大的身形在地板上投下一个影子,斜斜的,痩而长,像一柄宝剑。柳绡绡怔愣了片刻,起身再次向他道谢:「那今晚谢谢先生了。」
「嗯。」
「我先走了,先生再见。」
门轻轻掩上,只发出「咔哒」一声响。
徐江天这才恍然惊觉——他好像也忘了问她的名字。
不过不要紧,夜还长,先去打两把牌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