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佑十一年,从夏末到秋初,西南边的大雨就没停过,各地汛情不断,噼里啪啦的雨点,敲在远在上京的当今皇帝的心坎上,敲在西南各府县官员的官帽上,敲在摇摇欲坠的农房的油毡房顶上。
商秀儿睁大了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外面唰唰的雨声夹着打在屋顶的噼啪声,还有已经漏进了屋里的滴答声。
她认床,而且这天多么冷啊,一张勉强能称得上是被子的薄单子紧紧的裹在身上,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她浑身上下都是湿的,又冷,又饿,又累,可她偏偏睡不着。
她眼前还浮现着全家在大水里逃生的一幕。
小商河的南边,现在已经全淹了,那么多的水,不知道从哪儿来,在商秀儿眼里,好像铺天盖地一样的,冲进了屋子。
那屋子已经被雨水淋了那么多天,浸了那么久,一下子就支离破碎,一股大大的力量把她冲了出去,又重重的把她拍在水下面,她挣扎着探出头,水花飞溅中看到水里无数的人在浮浮沉沉。
她爹胳膊下夹着她弟弟奋力朝着所谓的岸边游,天知道,小商河现在已经看不出来哪里是岸了!
她老娘抱着屋门口的老柳树大声的喊:“秀儿!秀儿!”
商秀儿运气好,爬上了自家的门板,勉力的划拉到了她娘身边,把她娘拉上了门板,两个人一起抱着那棵柳树,又一起声嘶力竭的喊她爹和她弟弟柱儿,隐约听到远处有人回应,娘儿俩才略微放心。
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水势才略微降下去,商秀儿觉得浑身僵硬,胳膊都直不过来了,和她娘刚稍微松了口气,就听见四周此起彼伏的哭喊声。
抬眼望去,雨雾中,看到那么多的人半泡在水面上动也不动,还有那么多的人嚎啕大哭捶胸顿足,但是,昏暗的天色下,大雨还在不管人间疾苦的下着。
她爹背着柱儿淌着及腰深的水过来,和她娘商量了许久,才带着他们向小商河北边而去,那边地势稍微比南岸高点,秀儿的舅舅家就住在那里。
舅舅看到死里逃生的商秀儿一家,脸上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笑眯眯的,连日的大雨,庄稼早就涝完了。
但舅舅还是什么都没说,先让他们喝了一顿热乎乎的稀粥,然后让他们歇下了。
透过隔壁薄薄的墙板儿,商秀儿听见她爹已经打起了呼噜,就连她娘都有轻轻的鼾声。
他们实在是累坏了,睡在她旁边的柱儿翻了个身,本来也潮乎乎的薄被掉了下去,商秀儿轻轻坐了起来,捡起薄被,那薄被还带着湿热的气息,她想了想,还是搭在了弟弟身上。
现在商秀儿躺在她舅舅家的床板儿上,雨声和鼾声就这样交织着。一个闪电照的屋里像白天一样亮堂,然后就又是漆黑一片,黑暗中传过来轰隆隆的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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