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岁那年,爷爷曾带着我去武定探望一位他的同袍战友。那是位胡子头发全白了的老人,看上去比爷爷要苍老很多。爷爷只跛了一条腿,而那位,双腿全废,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他住在破旧而黑暗的茅草屋里,他的妻子,看见爷爷和我,满是皱纹的脸上渗下昏浊的泪水。她提起衣襟抹泪,那衣襟上满是黑黑的污渍。
茅草屋中弥漫着一股十分难闻的气味,象是什么东西捂了很多年,捂得比茅坑中的蛆虫还要腐臭。
我受不了这种气味,爷爷也叫我出去玩,我如闻圣旨般跑到屋后的小山丘上。可那小山丘正对着茅草屋的小窗,我爬上一棵苦楝树时,正好看见爷爷将那名老爷爷抱在怀中,用干净的布,替他细心地擦着身子。
他们两个人都在哭,没有声音的那种流泪。
坐在树上,透过小窗,我甚至能看清那位老爷爷瘦骨嶙峋的背脊上腐烂了的肌肉。
回家的路上,爷爷一直在沉默。直到在雀儿渡等船过河时,他才望着淼淼江波,告诉了我一个秘密。一个连秀才爹都不能告诉的秘密。
我当时望着滔滔流水,眼前老晃悠着那位老爷爷腐烂了的肌肉,连那个秘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回家后不久,爷爷就过世了,他倒算走得没有什么痛苦。
我再次陷入昏迷之时,竟又想起了当年那个场景。
那腐臭了的身躯,难道就是以后的沈青瑶吗?
我不愿意面对那样的将来,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宁愿在烈火中死去,宁愿在战场上永生,而不是年复一年地躺在床上,盯着那一方小小的窗,闻见自己身体一日比一日更重的腐臭气味。
让我就这样沉入修罗地狱吧。
可似乎有人将我搬上了马车,马车在轻微地震着,寒风不停在耳边呼啸。又似有人将我抱入了怀中,这个怀抱很温暖,这暖意执着地握住我的手,一点点地驱走地狱的寒风。
不冷了。可我仍不愿睁开双眼,我怕一旦睁开双眼,面对的就是比地狱更要残酷的现实。
“青瑶---”有人在我耳边低低地说着什么,声音很飘渺:“你--要这样来惩罚我吗?那些都不是你和我的罪孽,为什么要报应在我们的身上?”
再过一阵,他的声音似乎含着强烈的痛楚:“沈青瑶!你若是想以这种方式来还债,我不要!你以为死就可以一了百了吗?就可以还清一切吗?!我要你活下去!要你活着来接受惩罚!”
是谁?他在说什么?
那股暖意在逐渐收紧,扼得我的手有点疼,但那缕声音忽然变得凌厉起来:“沈青瑶!你要是敢不醒过来,我就将早早送到下面来见你!我说得出就做得到!反正他姓江!你听见没有?!”
早早!
我惊得想要坐起来,可这麻木的身躯竟似被冰封住了一般,动弹不了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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