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无论如何,事情多少是虚惊一场,更何况这年头大家败着败着也就败习惯了,赵玖也不能因为给了人家韩世忠一个腰带就不许人家打败仗吧?
然而,韩世忠兵败西京的‘危机’去除后,却只有赵官家一人算是去了心中一块大石头,继而连午睡都睡得安稳起来,南阳城内却依旧是人心浮动。
原因很简单,人太多了,事情也太多了。而且林林总总的事端摆在那里,对于不同的人来说,其间轻重却根本不是一回事。
比如说,对于独一份的赵官家来讲,自然是前线军情最重要。因为在赵玖眼里,后方一切的一切最终都是为了前线对金的胜利,这根本就是他往后十年乃至于二十年最主要的人生价值所在,也是关系到他身家性命的事情,这一点从他拒绝东南来到南阳后就更是无可动摇了。
所以,这位官家会为了李彦仙的大胜而兴奋至极,乃至于连夜加封其人为永兴军路经略安抚使,然后又连夜发旨意安抚韩世忠,并询问战况,最后又在确定局势稳定后彻底放松下来。
说白了,在赵官家眼里,其余的事跟前线军情一笔,他都不是个事。
那么相对来说,对于南阳本地居民而言,确定金人不会过来以后,最重要的一件事却是可能大规模整修城防的流言,因为这件事势必牵扯到他们的出行乃至于自家房舍的留存,这才是真正关乎生计存亡的大事情。
还比如说,最近聚集到南阳的各地选才,他们什么事情都会议论,但议论归议论,数日后的殿试本身却才是那个最大的事情……因为有心报国救难也好,存了晋身的功利之心也行,却都要先当官的。
至于说什么旧官僚们在意元祐党人未被及时平反,巴蜀工匠们在意要被分流到襄阳安家,商人们在意江汉恢复通畅,那就更加理所当然了。
同样的道理,这两日,御史中丞张浚愈发忧心忡忡,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很早之前,随着朝政有条不紊的铺开,他就敏锐察觉到了自己在朝中的尴尬定位。而随着这些日子很多事情的施展和发生,他就愈发坐立不安起来。
“难啊。”
面对从襄阳折返回来的至交刘子羽,城外一处小河畔、绿树下,张德远难得借着河流凉镇的酒水敞开心扉,恰如他之前随行在颠沛流离时面对赵鼎和胡寅一样。“子羽不知道,外人看来,我张浚须是御史中丞,所谓半个宰执的位份,又是官家心腹中第一位的人物,早该心满意足,但处在我这个位置,却才是不上不下,不前不后,什么事都难做……”
刘子羽抓起一个梨子,咔嚓一口,却并未出言。
“子羽莫要不信。”张德远大概理解对方的心态,却是正色解释。“我只问你一事,你说此间阳光明媚,初夏风光,正该士大夫曲觞流水,文采风流之际,为何这附近只有你我两个正经朝中要员在此闲坐?你须是刚刚立功回来,官家专门许的假,我又如何?”
刘子羽这才放下梨子,然后若有所思:“德远是说,其余人皆有劳务在身,不得清闲?”
“这是自然。”张浚嗤笑一声,方才举杯一饮,继而举手列举起来。“四位相公们自然不必说,官家日日传纸条,一件事一件事分到相公们头上,事情做成了,便在纸条上打个勾挂在殿上,事情做不成,便打个岔,依旧挂在殿上,而若拖延下来,官家还要每日登殿后拍拍桌子,当众问一问某位相公今日是不是还有几张纸条未成……陪都仓促,主殿、议事堂、都堂本就一体,上上下下都看着,相公们哪个能不全力以赴?”
“此事我知道。”刘子羽闻言也是摇头一笑。“三条相公吕好问,据说吕相公每日便是揭条、分条、报条,几乎抢了蓝大班的活计;堆条相公许景衡,凡是政务上的疑难大事都与他,以至于攒了一堆条子难做;关西相公数宇文,宇文相公专揽西军大事,偏偏关西局面一直未彻底妥当,所以关西的条子打上岔满满挂了一殿;得意相公汪伯彦,负责其余军国事,倒是经常办的利索,所以他的条子全都是勾,也满满挂了一殿。”
张浚愈发摇头不止:“话虽如此,谁不想自己也去挂个条子呢?”
“确实。”刘子羽也严肃起来。“你我不过私下说笑,真要是论起来,谁不愿意像几位相公那般做事呢?就好像刚刚所言,除了吕相公稍有嘲讽之意外,其余几位相公,不管是勾的多还是岔的多,亦或是交不了差的多,但天下人都也知道,几位相公是在一桩桩做事,而非尸位素餐。但德远……你须只有三十一岁!”
张浚缓缓颔首,却又缓缓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