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中军大堂内气氛微妙而紧张,由于人多,外加许多火盆的缘故,此时很多人额头都已经沁出汗水,如法河师傅这等稍显富态之辈,更是满面油光。
而在这个当口,赵官家只是低头看笔记不停,却是愈发引得气氛激烈起来。
“臣为武官,本不该插嘴国家大事,但官家既然说了,今日谁都可以出言论政,那臣就冒昧从武人这里说一说财政的事情。”
争论了一阵之后,便是御营中军右副都统郦琼都忍不住忽然插嘴了。“既然要用钱,小民状若可欺,其实是不可取的,因为自古以来有能耐造反的,恰恰是可欺的小民!本朝两次因赋税事引发的大动乱,一次是方腊,靠的正是东南市井贫民;一次是钟相、杨幺,他们的根底则是荆襄的渔民与农民,这正是前车之鉴!反倒是寺院、商贾……说句不好听的,自古以来可有和尚造反,商人造反的?国家危难,正该杀之以自肥!便是豪强地主,真有不长眼的,这次不用岳节度去平,天南海北,末将自为官家去平了!且看是谁刀利?”
郦琼出身州学生,算是个有头脑有眼光的人。然而再怎么样,如今却只是个流亡北人的武夫头子罢了,对北伐最上心,偏偏又没有岳飞那种大局观和悲悯心态,年轻气盛之下,在相关事宜上不免偏激。当日朝廷议和,上下都担心他会惹出事来,不是没有缘由的。
但是,这般激烈言语,此时说出来却居然无人呵斥与反驳,甚至引发了现场一时的沉默,算是加重了气氛的凝重感……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别看官家此时这般安生,以这位的脾气,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发作,真就要说到刀子的问题。
便是郦琼,也只是揣摩上意后发挥了自己河北流亡军头肆无忌惮的特征罢了……无论如何,八字军与御营前军都是赵官家手里的一张底牌。
不过,也就是此时,在低头看了好一阵子笔记,又思索了许久之后,赵官家到底是抬起头来了:“朕先表个态……讨论事情可以,不要动辄喊打喊杀。想当日万俟经略做御史的时候,就曾劝过朕,说尧山之前与尧山之后,是截然不同的,之前国家危殆,行怎么样的非常之法都是没办法的事情,但彼时行行非常之法,正是为了今日不行非常之法。”
郦琼赶紧顺势请罪,然后退回序列之中。
而赵玖稍微一顿,却又继续言道:“刚刚从几位宰执,到几位尚书,还有陈祭酒,说的都很好,便是郦副都统,话语虽然荒诞了一些,但道理也还是有几分实在的……国家乏钱,却万万不能再盘剥百姓,就只有从那些百姓之上的有产者身上取了。而这些有产者,无论僧道、商贾、地主,甚至勋贵,手里绝对是有钱的,甚至可以说是眼下最有钱的,他们太平时坐享其成,如国家困难,当然只能请他们出力了。只不过,到底该如何出力,总不能强掠吧?这样便是能成,也不足以取信于人了。何况一旦强掠,往上可止,往下的边界又怎么分?地主豪商轻易夺了家产,富户是不是也要交出来?富户之后,中产之家是不是也要拷掠一番?这就没了边界,会出大乱子的。所以,咱们得想个法子,规规矩矩、合情合法、有止有度的把钱财从这些有产之家取出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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