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给了发展、进步与扩张中的大宋一道有力的思想武器,牢牢占据了大义。
而且还有一点没写出来,那就是如果大宋的统治者,想要用这套理论发展自己的国家? 享受这套理论给自己带来的红利的话,那就同样要受到这套理论的拘束。
大宋的有识之士? 老中青三代精英,当然能够看到其中的价值? 对于苏油的这个理论方向,都是感到惊艳? 让老一代欣慰? 同辈推崇? 后辈景仰。
不过这些和蔡京说不着,苏油给那些人看自己的理论,是因为信任他们的人品。
对于他们来说,只要理论站得住脚,对大多数人有利,他们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但是君子可欺之以方,这个世界上不全都是那样的人,出于谨慎,苏油同样需要蔡京这种“奸人”的建议。
摆了摆手:“你不用管别人怎么想,我也不想用别人的说法来影响你,我只问你的想法和建议。”
“蔡京是真心佩服国公的修为。”蔡京先对苏油施过一礼,这才说道:“要说意见嘛……也不是没有。”
“元长讲来。”
蔡京斟酌了一下,决定还是直说比较好,于是说道:“此书用了诸多新词,其中纲要,凡例之类的体例,理学的痕迹,实在太重了。”
“理学如今虽为显学,然毕竟还未被朝廷采为取士之道,士大夫揣摩研习,尚不够深刻。”
“不理解《原理》,就开读《伦理》,对于牵强附会之辈来说,只怕反而不能理解,或者旁牵别引,胡乱解读,最后攻讦有加也说不定。”
这方面苏油倒是的确没用想到,不由得问道:“元长的意思……”
蔡京说道:“国公,书是好书,就是……有些……超前了,或者说,推广还没到火候。”
苏油犹豫了一下:“然则何时才是火候?”
蔡京也敲着茶几,沉吟了半晌,开口就是:“或者,让司马学士来?”
苏油噗地一口茶喷了出来:“你能不能给点正主意?不要逮着人就坑。”
说完却沉下了脸色:“元长是看出了什么风险?”
蔡京没有否认,但是话说得很艺术:“今上乃大有为之君,恢复唐制,设六部以分割相权,这些原不还是国公设计的吗?”
苏油也没有否认,但是同样将话说得很艺术:“我之所为,乃为致君尧舜。然尧舜力躬,与民作则,其权益增,其劳益甚。此所谓冠冕有加,必承其重者。”
蔡京大为震惊:“这……这这……”
苏油问道:“怎么了?”
蔡京深吸了一口气:“国公,我认为,大宋皇家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冠冕有加,必承其重’八个字,在现今便已够用了。”
“《伦理》一书,固为至理,也是为今后的……发展,指明了路途。然无识之辈,怕是只以为国公为升斗之民号呼请命。京只恐于士大夫无动其衷,于小民又莫名其奥。徒增纷扰,于国无益。”
“如果要颁行此书,那就还得加工,抹去其中理工痕迹过重的地方,从义理方向着手讨论,仿效《论语》的体例,先诱引士大夫阶层的入彀认同才行。”
“现在国公的论著过于鲜明,直如长刀大戟,无知之徒,不知是为了保护他们,只怕先会惶恐不安。”
苏油总算明白过来了,自己到底还是后来者的思维,忘了考虑宋人的习惯和接受程度。
自己这部书,可不是只给精英看的,普及播种才是根本目的。
抚掌笑道:“明白了,元长此论方为至理,要不便叫《伦理训类》?作为自家关起门来教育扁罐漏勺的闲言碎语之总结,如何?”
蔡京见苏油听了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又为苏油一转眼就能想到如此巧妙的方式而惊叹:“此法妙极,蔡京有幸,先得窥夫子之道,夫子莫以为蔡京希望独专,一味阻碍就得了。”
苏油此刻心里只感到无比的滑稽。
不光光是因为刚刚和真实历史上著名的大奸臣掰扯了半天道德,最后还采纳了他的建议;
还因为他想到了后世一本书——《朱子语类》。
《朱子语类》那部书里边,很多话几乎就是纯白话。
比如“人只有个心,若不降服得,做甚么人!”
又比如“人精神飞扬,心不在壳子里面,便害事。”
又比如讲论语:“曾子三省,看来是当下便省得,才有不是处,便改。不是事过后方知始去改,省了却又休也。”
苏油对程朱理学是不怎么感冒的,但是现在自己要推行自己的思想,却要模仿南宋景定四年出版的朱熹与其弟子的问答语录汇编,实在是太特么……
这不光是要换了人家得菜,这是连人家做菜的锅都要搬走,都不知道从何吐槽起了。
但是不可否认,这样的方法,却是如今宋人最容易接受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