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滔滔又叹了一口气:“也罢,终究都是人命,还是准了,不过这事情劳烦吕公就行,你赶快回家,先替两个孩子完了婚,再操劳国事吧。”
出得崇政殿,苏油不禁吐出口浊气,轻轻说道:“若以刚才范公之论,不但解不开此事,只怕自己都要搭进去。”
说完又对吕公著施礼:“吕公,拜托你向韩公致歉,就说苏油无能,对不住他。”
吕公著的政治素养比范纯仁高出太多,已经明白了这事情的内因:“是韩持国不谨,能得优去,持国那里必定感激,不会有怨,明润你放心。”
苏油说道:“这件事情错不在太皇太后,韩公没有想明白这一节,付出代价是必然的。”
范纯仁却有些不同意:“太皇太后,今日施赏有些……”
苏油说道:“那是大理寺的问题,不是太皇太后的问题,那些呈送到太皇太后案前的所谓疑案,有多少是大理寺定不下来的?有多少是争议到了不可调和,必须要太皇太后御裁的?”
“如果那么多案子本不当特赦,却送到太皇太后跟前,让太皇太后如何做?如果太皇太后秉公直断,那大理寺这算不算陷君于恶?”
“韩公没有抓到事情的根本,这就是他必去的理由。”
吕公著说道:“如依明润的意思,则当如何处置?”
苏油说道:“中书披出申斥,大理寺近日奏赦过多,太皇太后天下至尊,不但为臣下不职所累。”
“今后凡有疑案,着大理寺提点分司以上聚议,举手表决,三分之二以上通过者,即位决意。”
“若事不可定,方可上呈御断。”
“如有坚持抗辩三分之二多数之议者,亦可呈断,但是那就要承担后果。”
“如果最终御裁与三分之二多数者相合,那抗辩者即为不职,当去。”
吕公著表示犹疑:“如此怕是再无敢议法者……”
苏油笑了:“案子到大理寺都审过几次了?县衙,州府,路提刑,真正存在巨大瑕疵足以到翻案程度的,能有几桩?最近几起案子,多是有人希从上意,为了在太皇太后那里挂个名声,多少是真正为了案件本身?”
“人命关天,诛刑至重,岂能儿戏?总是投机的成本太低造成的!”
“加上这条,投机之人在决定之前总得要想想,为此丢官去职,到底赌不赌得起这把!”
到此范纯仁总算是服气了,韩维没有发现制度的问题,却将错误推到太皇太后身上,而苏油才是抓到了本质,然后从制度上解决这个问题。
而且韩维还想借由此事从高滔滔那里抢特赦权,想到这里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高滔滔能答应让韩维优去,真算是给了苏油天大的面子了。
相通此节,范纯仁赶紧说道:“我去找子由制词,然后与吕公共同拜谒韩公,宽解一二。”
吕公著却道:“不,先去韩府,然后回来找子由。”
这番话其实就是苏油要让吕范二人转告韩维的,韩维搞不好还在闹情绪,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等到明白之后,怕是朝廷留他继续待在朝中他也不敢。
果然,当夜韩维就上表告病,吕公著这才让苏辙作敕,加以优礼外放。
这样才是程序正确,临去之前,韩维入宫告谢,在高滔滔面前痛哭陈罪,说自己过于迂执,险些成了作恶小人的帮凶,成了污毁太皇太后仁声的从犯,将苏油的话和对法司的建议与高滔滔做了详细说明。
特赦权就像司法界的核武器,引而不发才是王道,决不能当做常规武器来使用,否则法令就会失去它的尊严。
等高滔滔明白了过来,也被韩维这番深刻的自我批评弄得陪着掉眼泪,韩维对皇室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这一点高滔滔自己也清楚得很。
高滔滔之所以对韩维发作,是因为对自己如此忠诚的人却不理解自己,还乱出馊主意,因此才非常生气。
现在韩维挖出了问题的根源,错不在高滔滔而在大理寺,用制度规定来避免这种问题的发生,才是正确的做法。
韩维走后,高滔滔下诏训斥了大理寺,要求按照苏油提出的办法整改,不许胡乱上呈,把麻烦推给自己跟皇帝。
大理寺几个希图以小博大的小官就讨不了好了,高滔滔将韩维离朝这件事,算到了他们头上。
他们的确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让高滔滔记住了自己的名字,不过这辈子仕途惨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