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的学生,翰林学士张耒曾经做了一首长诗,叫《读中兴诵碑》,感慨天宝年间事。
玉环妖血无人扫,渔阳马厌长安草。
撞关战骨高于山,万里君王蜀中老。
金戈铁马从西来,郭公凛凛英雄才。
举旗为风僵为雨,洒扫九庙无尘埃。
元功高名谁与纪,风雅不继骚人死。
水部胸中星斗文,太师笔下胶龙字。
天遣二子传将来,高山十丈磨苍崖。
谁持此碑入我室,使我一见昏眸开。
百年废兴增叹慨,当时数子今安在?
君不见,荒凉语水弃不收,时有游人打碑卖。
这首诗张耒很得意,当时黄庭坚、潘大临等皆有和作。
苏油作为史论诗的大擘,也收到了张耒的诗作,不过他没有时间去和这么长的诗歌。
自己写不香吗?为啥要找虐?
结果没几天漏勺的信也来了,爹呀,张学士那诗,小师妹和了俩,一首算我的,一首算你的,先给你挑?
《其一》
五十年功如电扫,华清花柳咸阳草。
五坊供奉斗鸡儿,酒肉堆中不知老。
胡兵忽自天上来,逆胡亦是奸雄才。
勤政楼前走胡马,珠翠踏尽香尘埃。
何为出战辄披靡,传置荔枝多马死。
尧功舜德本如天,安用区区纪文字。
著碑铭德真陋哉,乃令神鬼磨山崖。
子仪光弼不自猜,天心悔祸人心开。
夏商有鉴当深戒,简策汗青今具在。
君不见当时张说最多机,虽生已被姚崇卖!
《其二》
君不见惊人废兴传天宝,中兴碑上今生草。
不知负国有奸雄,但说成功尊国老。
谁令妃子天上来,虢秦韩国皆天才。
花桑羯鼓玉方响,春风不敢生尘埃。
姓名谁复知安史,健儿猛将安眠死。
去天尺五抱瓮峰,峰头凿出开元字。
时移势去真可哀,奸人心丑深如崖。
西蜀万里尚能反,南内一闭何时开。
可怜孝德如天大,反使将军称好在。
呜呼,奴辈乃不能道辅国用事张后专,乃能念春荠长安作斤卖!
苏油当然不允许漏勺这么干,易安的声名就是我们家的声名,就堂堂正正用这俩诗去应付张文潜,就说是我们家易安所作!
真好,自打见过那首“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我就知道易安胸中气象不一般!
漏勺回信,爹呀你怕是记错了吧?当年那首……不是我的作业吗?
苏油回信只有两个字——呵呵。
易安的《漱玉词》之所以大受追捧,关键在于你挑不出人家的毛病。
你可以说有柳屯田虽协音律,而词语尘下。
可以说张子野、宋子京兄弟,沈唐、元绛、晁次膺之辈,虽时时有妙语,而破碎何足名家。
可以说晏元献、欧阳永叔、苏子瞻学际天人,然作小歌词,直如酌蠡水于大海,然皆句读不葺之诗尔,又往往不协音律。
可以说王介甫、曾子固,文章固似西汉,然作小歌词则人必绝倒,为不可读也。
其余也就晏几道、贺方回,秦观、黄庭坚几人,如今方有些样子。
但是晏词苦无铺叙;贺词苦少典重;
秦词即专主情致,而少故实。譬如贫家美女,虽极妍丽丰逸,而终乏富贵态。
黄词故实倒是有了,却多疵病,譬如良玉有瑕,价自减半矣。
就连司徒的两首《思人》,虽然差不多避开了以上的诸多毛病,算是情景交融的佳作,然而其中雕琢的痕迹也不少,不够自然。
只有“起芦花,又入芦花后”和“惟此意,君知否”两句可取。
说到底,还是“句读不葺之诗”。
就易安妹崽的小歌词,你挑不出这些毛病来!
这些东西,易安也写在了一篇叫做《词论》的文章里,苏油看到后给她收了起来,不予出版。
这孩子,净瞎说些什么大实话!
因此两个孩子结婚虽然低调,但有这本《漱玉集》的加成,却也成了文化界的大事情,漏勺和易安私下收恭贺他们新婚的诗词,书法,那也是收到了饱。
大苏还是那么的调皮,化用“才子佳人”的成语,送了漏勺一个卷幅——“才女佳儿”。
见到这小两口,苏油就不禁开心,问道:“易安最近又有什么新作没有啊?”
易安低着头:“易安拜见爹爹,没有什么新作,不过路过濮阳的时候,收到一本徐熙的牡丹图。”
“哦?这可是不光是文华上的喜事儿,也是你们新婚的好兆头啊!”
漏勺不耐了,自打下船爹爹就跟易安问东问西,自己就跟透明的一样,不由得轻咳两声:“爹,看这边,这里还有个亲儿子呢。”
苏油就表扬:“当中书舍人便该如此,要让群臣只看到陛下,而看不到你,漏勺你做得非常成功。”
漏勺:“……”
每次来大名府,漏勺都会发觉巨大的变化:“道路都换了水泥砖,还多了不少的砖楼,爹,那几栋是什么建筑?”
苏油看了一眼:“那是公共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