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的官员,铁打的衙门。
官清如水,吏滑如油。
作为大宋政府机构最底层的小吏,作为开封府的土著,谁没有几个亲戚朋友在四通的旗下的相关工坊,仓库,商铺,车马行,城建,路建等下属分支机构里边做事?
所以他们的屁股朝哪边歪,是不言而喻的。
因此三个御史在搞事情的时候,四通商号总部情报分析司——对内的忘雨阁,同样没有忘记调查他们,而且资料详实得多,就连李定家里人每天吃多少猪肉都清楚。
当然这些是不能告诉二十七娘,更不能告诉苏辙的,民间单位调查官员,哪朝哪代都是一口背不起的大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御史们知道的,就是御史台的小吏和苏家关系好,照顾得周道,但是那是人家有钱消费得起,小吏们拿了红包,也是理所当然。
李定想过抓这方面的把柄,可那些小吏除了送衣服被褥饭菜,也严守着纪律,想换人,那等着接班收红包的才开心呢!
可以说,三苏一进御史台,三个御史就成了御史台所有小吏员们的敌人,很多“巧合”,便在小吏们悄无声息的安排下发生了。
苏油对付御史的办法非常简单——如果他们按照正常手续来,三苏是压根扳不倒的;
所以如果要扳倒,就必定要使用非常规手段;
一旦使用非常规手段,就一定会被四通密如网罗的情报搜集能力抓住;
把柄被抓住,三个御史就是案板上的肉了。
所以苏油趁二苏未结案的时候突然出现在御史台,然后通过密匣不断给赵顼上条陈,只是最简单的打草惊蛇的手段而已,没什么高明。
但是有效,御史们被抵到了墙角,不得不落入圈套。
不过政治斗争里边,台面上的东西,永远只是冰山一角。
苏油也知道,三个御史是被人当了枪使。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自己就需要对枪客气,正好借此事给企图搞事情的人提一个醒,想清楚后果和代价。
程文应和史洞修也是老江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明面上大公无私,私下里手段频出。
三个形单影只的御史,表面上看是在和三苏作对,实际上,却是要和这样一个庞大专业的组织在作对。
下场可想而知。
又好好安慰了几人,想到明日还要早早出发,苏油便让他们休息,自己回到房间,继续整理条陈思路。
一夜无话,次日,苏油送苏辙二十七娘一大家子前去尉氏,留下苏迈给苏轼料理送饭等杂务,这才带着程岳和平正盛先去了四通商号。
散花楼外装简朴庄重,可一进入大门,顿时让俩土包子看傻了眼。
平正盛以为平家已经够有钱了,也是,日本首富,家里有金银铜铁矿硫磺矿那种,可也被吓得不轻。
为了室内的大金鲤池有足够的日光照射,屋顶相同面积的瓦片,全是透明的玻璃瓦,冬日的阳光直射入高度清澈的循环池水里,一条条十多斤的金色大鲤鱼,就好像游动在空气中一般。
池塘的一角立着一座太湖石一样的假山,但是仔细看,用料乃是产自远方的青金石。
青金石被酸洗去掉了多余的杂质,只留下了最纯净的部分和无数的孔窍,再经过艺术加工,充满了一种透,漏,瘦,怪的奇特美感。
重达一吨的大家伙,交州内供八作的作品,赵顼的特赐。
光这一个池子和鱼,加上假山和玻璃屋顶,就显示出四通商号雄健的实力。
一位文质彬彬的少年秀才过来,穿的是一件素锦袍,外加一件狨皮袍子,对苏油拱手:“少保,程公和史公,还有陈学士,苏山长,都在都厅恭候了。”
苏油点了点头:“辛苦你通传,我们自己上去就好。”
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你是……孝奕?”
少年秀才顿时咧嘴笑了:“正是,难为少保还记得我。”
苏油也失笑:“我就说商号总部怎么会用这么小的知客,还有你这身穿着,怕是好多掌柜看到都不敢进门来了。记得你,是你小时候调皮从学院树上掉下来,你的断眉就是个认记。”
少年乃是赵顼弟弟赵頵家老二,赵孝奕,从小就皮得没个正形,长期被苏小妹罚站,完后还要开小灶那种。
今年刚刚十六岁,拿着堂堂遥领刺史,铁打俸禄的皇亲国戚,居然跑到四通总部来冒充一个知客,也是皮得没谁了。
赵孝奕被揭穿后,气质顿时变得跟个猴儿一样,嬉皮笑脸地道:“我是跟着山长来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打发知客去大相国寺买点心,我正好接他的班。”
苏油苦笑不得:“当知客有意思?”
赵孝奕一本正经地点头:“有意思,比读书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