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底下,张驰吃着甜瓜,给周围的少年讲着外面的世界。除了自己,这些人最远连县城都没有去过,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就连趴在后面的两只黄狗,也静静地在那里听着故事。
林阿爹从村外回来,看见张驰。问道:“二郎,你阿爹呢?”
张驰道:“在家里呢。今天实在太热了,没有去田里。”
林阿爹道:“你速与我回家!官府建了一个什么供销社,正在大柳树码头那里收粮呢!他们的价钱是一斗三十文足钱,可比粮商的价钱高得多!快去卖了,免得以后亏了钱。”
张驰站起身,与林阿爹一起回家。
这些粮商收麦子,价钱是一天比一天低了。以前一斗十五文,这几天降到了十文。不是非常急需钱的家庭都不卖了,宁可再等等。麦子放得住,一时也不会坏。
到了家里,父亲正在菜园里浇菜。张驰上前,道:“阿爹,适才隔壁林阿爹说,官府的什么供销社在大柳树村码头收麦,一斗三十文足钱呢!问我们要不要卖。”
父亲放下水桶,在身上擦了擦手,急道:“走,我们去看一看!一斗三十文当然是好,前几日粮商把价钱压到了十文,哪个卖给他们!”
张驰愣了一下。道:“既然价钱好,我们挑着粮去卖就好了,何必去看?”
父亲道:“不看怎么能行?跟官府做生意,许多门道。说了这样价钱,但给不给钱?给钱会不会折成其他货物?他们收粮的斗,是大是小?孩子,不能只听价钱的。”
张驰点了点头。看来自己还是年轻,这世间的险恶许多都没有意识到。
跟母亲说一声,父子二人出了家门,向大柳树村走去。一路上都是小路,前几日又下了雨,有些泥泞。好在父子二人穿的是草鞋,不然一路上费鞋子,就惹人心疼了。
正是中午时分,父子两人走得又累又渴。到了半路,父亲道:“早知道带些水出来,这一路上可是渴死个人!我们走得快一些,到了大柳树村讨口水喝。”
张驰道:“十里铺村有个与我一起当兵的,到了那里,去他家喝就好。”
父亲点了点头,看看前面。路上连个树阴都没有,只能叹气。走到路边扶着树,把脚上的草鞋脱下来,拿根树枝清理了泥,穿上继续赶路。
到了大柳树村,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河边的大树下,三三两两都是乡民,或站或蹲。码头上有两艘船,在岸上搭了个大棚子。
张驰道:“阿爹,这一路上走得辛苦,我们去讨口水喝。”
把榜文看完,张驰奇怪地道:“既然说了官府做保,百姓为何还是不信?供销社倒了,襄阳官府可不会倒。你们三十文一斗麦子,比粮商价钱高多了。”
吏人道:“百姓们的心思,你猜是猜不透的。一有人起了头,任你说破嘴,别人也是不信。在有的地方,只要带头有人信了,其余的人就争先抢后地跟着卖。这个地方不行。”
张驰看着几个卖粮的人道:“这不是有人带头?”
吏人笑道:“他们大多是里正、耆长之类,百姓们才不信呢。”
里正、耆长本是差役,欠了他们的账,他们总是会有办法把钱要回来,普通百姓怎么能行?所以其他人都是看着。乡亲们既眼馋这样的价格,又不担心拿不到钱,站在那里非常矛盾。
襄阳码头,王宵猎看着搬运工人上上下下,把运来的麦子装到船上。为了运输,王宵猎特别让人制了一批麻袋,麦子装在麻袋里。每麻袋两石,既好运输,又好计数。
看着工人忙碌的背影,王宵猎慢慢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为什么这个年代粮食用斗、石计量,而后世用重量呢?零售的时候,用斗石并不麻烦,称少的时候还非常方便。但在这种大笔交易的时候,就非常不方便了。麦子装进了麻袋里,重量称起来非常方便,容量岂不是倒出来才能算清楚?
陈与义过来,小声对王宵猎道:“观察,七八天时间,才收了十五万石。几个粮商在那边小声地议论,说是不是我们没有那么多粮食。”
王宵猎道:“第一次做生意,有各种想法都是正常的。不管他们怎么想,生意还是要做下去。等到下次来,应该就会多了。”
“为什么?”
王宵猎道:“此次收粮是先欠着账,供销社并没有给现钱。不见现钱,百姓如何肯信?说到底,我们在襄阳只有不足一年的时间,信用本就不怎么样。等到粮商把粮运回去,给了我们钱,那个时候就不一样了。供销社还账,见到了现钱,百姓的想法才会改变。”
陈与义点了点头,明白了王宵猎的意思。
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官府的信用也实不怎么样。收了粮食不给钱,百姓凭什么信你?所以现在是观望的人多,真正卖粮的人少。等到供销社还了钱,才能增强百姓信心。
汉江上没有那么大的船队,一次就可以运一两百万石粮,更何况是粮商。从襄阳买粮,粮商只能是分次运输。每来一次,百姓的信心就会增强一些。所以王宵猎并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