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没有月亮,漫天繁星闪烁。风从汉水上吹来,带着潮气,格外清爽。银杏树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动,发出沙沙的响声。
李彦仙轻抚酒杯,想着王宵猎说的话。突然发现,虽然都是镇抚使,其实两人军队是不同的。
李彦仙一身侠气,把家属迁到陕州,誓与城池共存亡。每有战事,必然身先士卒,从不退缩。手下的将士多是敬佩李彦仙的为人,才聚到了他的身边。与金人作战,李彦仙的军队士气旺盛,战斗意志坚决,绝不退缩。天下像李彦仙这样的军队,实在少之又少。
王宵猎不同。军队本来就是父亲组织的勤王军,占据襄阳之后,采取的又是征兵制。军中的将士对王宵猎的认同,主要是打了几场胜仗,加上整个社会经济的改善而来的。若说忠诚,王宵猎的军队远不如李彦仙。最少在现在,遇到硬仗,不如李彦仙的军队能打。
不同的现实,让王宵猎和李彦仙产生了对军队不同的看法。李彦仙只担心自己的军队太少,王宵猎却十分担心军队的士气和人心。
饮了一杯酒,李彦仙道:“有句话,叫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带兵的人,只要自己一身正气,每有战必当先,士卒岂能不效死力?只是世间的统兵官,又有几人如此呢?”
王宵猎道:“观察,这样的人不但世间少有,遇到战事,还很容易陷入死地。两军交战,偷奸耍滑的人先躲到一边去,敢战的被推到前边。除非是上天眷顾,怎么能够保证次次都获胜?若失败了这些奋勇敢战的人死了,避战的人活着。要不了几年,军中剩下的是什么人?”
李彦仙听了愣住。王宵猎说的,自己还真没有想过。不过确实是这个道理。现在的宋朝就是这个样子。几年征战,敢战善战的人大多战死疆场,剩下的多是庸惰无能之辈。全国没有形成统一的指挥体系,军队无法联合。经常前边苦战,后边早早逃跑了。
叹了口气,李彦仙道:“将领参差不齐,有的贪生怕死,奈何?”
王宵猎摇了摇头:“如果只是几个将领如此,还可以说是有的人贪生怕死。若是普遍如此,就不能这样说了,而是说明制度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李彦仙奇道。
王宵猎道:“一时之间,我也难说清楚。从帅臣指挥,到将领接战,很多地方都有问题。在我感觉,现在的军队就不是为了打仗的,战场上的表现往往不如人意。”
李彦仙没有考虑过制度的问题。在他看来,临战时有人逃跑是将领的问题。对于朝廷来说,应该精选统兵将领,严加管束。
王宵猎却知道,没有这么简单。一件事情靠人,少了还可以,多了怎么能行呢?不要说是一般的宋军,就是这个时代的标杆,历史上的岳家军,临战一样有人畏惧不敢战,甚至想逃跑的。岳飞是怎么做的?严令,加上对违犯军纪的人处以严刑。没有事后的惩罚,严令有什么用处?对于朝廷来说,军队全靠统兵官指挥。一换统兵官,有的军队就出问题,根本无法严惩。
陈求道:“养兵无非花钱。那士卒为何从军?自然是养家糊口。只要让军中能够吃饱穿暖,万事不愁,就是一支强军!观察爱兵如子,军中将士日子过得快活,自然会效死力!”
听了这话,王宵猎大笑:“一支强军,如果只是靠着花就可以,该是多么简单的事!女真起于白山黑水之间,穿兽皮,吃野果,穷得不能再穷,偏偏就把大辽灭掉了。我大宋一年岁入大多拿来养军,天下还有哪支军队如大宋般?虽然大宋军中也有吃空饷的,也有压榨士卒的,与其他军队比起来,实在都算不得什么。但是呢,自立国起,向南打还算顺利,向北除了北汉,就没有赢过!”
说到这里,王宵猎摇头自嘲道:“自我们到了襄阳,手中钱粮宽裕,无论军中还是衙门,将士官员的钱粮是发足了的。最不济也只是拖欠一部分,两三个月内必然补足。你们可知道?这一年多的时间我手里的钱,比不了在座的各位。有的时候,钱全部发出去,到月底我手里一文钱都拿不出来。”
陈与义道:“观察照顾属下,我们自然感激!”
王宵猎摇了摇头:“不能这样说。真等到有钱的时候,剩下的也在我手里。我只是告诉你们,若是有钱就能养军队,养好军队,此事该有多难。反过来想,有钱充裕了,养军队又多容易。军队不是这样子的。仅靠着钱粮充足,能够打仗吗?”
李彦仙占据三州之地,而且多是山区,有兵两万多,日子过得比王宵猎苦多了。如果仅仅靠有钱养军,李彦仙的是养不起手下军兵的。
见众人不说话,王宵猎道:“世上的事情,说起来很简单。做什么,就研究什么,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研究。军队是打仗的,就研究怎么打仗。从最小的一个士卒应该做什么,一个军官应该做什么,生发开去。只要用心,总能够研究明白。最怕的是,一些人以为自己明白了,什么都懂不肯用心。半壁江山沦丧,说明军队有很大的缺陷。我们带兵的人,要在这上面用心。”
王宵猎的属下听这些听得多了,没有觉得什么。李彦仙却在深思。王宵猎说的话,许多都是自己以前没有想到的,听起来却非常有道理。或许,军队需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