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村位于渑池北边的群山之中,三十多户人家,算是个大村了。从垣曲到渑池的要道正从村子里过。以前太平时节,有五六家店铺,十分繁华。现在战乱时候,店铺早已经关了,萧条许多。
太阳西斜,金色的阳光铺洒在群山上。群山萧然,惟有几株松树,傲然立在夕阳中。
从段村向东行两三里路,山坳中的小溪旁,有三间茅屋。屋后一株大柿树,上面依然挂着红彤彤的柿子。篱笆院子前面种了两株大松树,好似迎客一般。
张玘走到门前,就听见里面传来吟诗声。“——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禾黍而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
声音抑扬顿挫,字正腔圆,极有节律。
中国的诗词赋自带音律,所谓唱曲吟诗,各有各的读法。律诗当然本来也是可以唱的,不过到宋朝的时候曲谱已失,宋人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唱。常见的只有七律词牌《瑞鹧鸪》,宋朝人也知道贺词和丧词的唱法应该不同,一种唱法肯定不对,觉得可惜。王维流传千年的名诗《阳关三叠》,到宋朝还是常见的送别诗,只是唱法多样,已经不是唐朝样子。苏轼还专门探讨过,既称三叠,则诗中必然有唱三遍的句子。只是唱哪个句子,怎么唱,宋朝时就只能靠猜测了。
中国古代文人有两个习惯,吟和啸,后人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完全消失了。苏轼的一首著名的词《定风波》中,有一句“何妨吟啸且徐行”,千年后的人们根本想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样子。
啸比较好理解,就是直抒胸胸臆,一口气吐出来。或长或短,或高或低,最关健的是这种啸不是刻意为之,而是心情表达。啸不是给别人听的,是给天地听的。宋朝的文人喜欢在山中,在竹林,用啸声抒发自己的心情。电影《大决战》中,教员的同学萧三去看他,说起往事。教员说年轻时,有一次夜里自己跑出去,不管一切的大喊大叫,与啸的意境有些相似了。不过到了晚清民国的时候,文人已经没有了啸的习惯。作为个人不知道啸是一种什么状态,在别人眼里又似神经病。
吟比较复杂。人人皆知,不管是诗还是词,最早都有曲可以唱的。后来曲谱消失,不能唱了,只能作为文学作品。但不是只能读,诗词虽然不能够唱了,还可以吟。
吟与读是不同的。中国古人对诗词文章,有诸多读法,如唱、吟、诵、读等等。名字不同,方法当然也不同。虽然不能唱,吟诗一样有音律,有平仄,吟出一种感情,一种气势。
张玘上前行礼:“学究许久不见,过得可还好?”
林学究道:“好,好。我们这里处群山之中,金贼都不愿意来。加上太尉在渑池的时候,组织百姓结寨自保,周围又没有盗贼。除了日子苦一些,其余都好。”
一边说着,一边把张玘让到自己的书房里,坐了上座。自己去亲自冲一壶茶来,道:“这是邓州王镇抚那里新制的茉莉花茶,不用煎煮,只要开水冲了就好。香气浓郁,实是上品!我以前一个文友,特意送给我小小一包。今日太尉来,且尝一尝。”
张玘谢了。与林学究饮了一会茶,说了些闲话。才道:“学究,今日来委实有事。”
林学究道:“但讲无妨。只是我一个乡村学究,做不得什么大事。”
张玘道:“学究也知道,现在朝廷数万大军在渑池周围,堵住了金国四太子。不瞒学究,我也带了兵马巴巴地赶回渑池,就是不想错过这场盛事。不过这战事怎么打,我们可不敢做主。王镇抚特派了属下汪参议来,给我们面授机宜。学究这里地方清静,又近段村,最是方便。想借用学究住处一二日,安排汪参议在这里,与诸位首领一起议事。”
林学究听了大笑:“太尉,这是为国为民的好事,我如何拒绝?你们放心,在我这里议事,是看得起林某。只管让汪参议来,我与贱内一起,回丈人家里住几天。”
张玘连连摆手:“不必,不必。学究有三间草屋,只要收拾一间出来,让汪参议暂住下即可。我们是行军打仗的人,自然住军帐里。议事的地方,就在院中间的廊里。”
宋朝民间的房屋,最常见的是呈“工”字形。大门进了院里是一条长廊,一直通到后边住处。与后来的四合院不同,也与南方房屋不同。
与林学究商量了如何安排汪若海,张玘道:“学究,我们是行军打仗的粗人,喝酒吃肉,做事不那么谨细。若有学究看不过眼的地方,尽管跟我们说就是,不必客气。”
林学究道:“这个世道,正要你们这些人驱逐金虏,恢复中原呢!太尉放心,你们就是把我这三间草屋都拆了,我也不会说半个字!”
张玘连连道谢。看看天色不早,告辞回去。与林学究说好,第二天中午汪若海等人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