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一抹残阳,洒下万道红霞,铺在江面上,波光粼粼。有打渔紧来的渔船,不紧不慢,在漫天霞光中驶向岸边。但更多的,是驶离港口的大大小小的画舫。
徐俯看着船舱外,不由赞道:“数年战乱,已经许久不见这种景色了。经常听人说,襄阳这几年内外安定,格外富庶。今日一见,果然不是虚传。”
陈与义道:“是啊,当年逃出开封城,见了多少人间惨事,受了多少离乱之苦。能有今日,实在是不容易。去年关中大乱,又有许多百姓逃到这里。可以说,襄阳是河东、中原和关中百姓的南逃之地,人物荟萃于此,当然会显得繁荣许多。”
徐俯道:“当今天下,除了川蜀,就只有襄阳一带数年未经战乱了。前两年,就连两广之地也盗贼峰起,远说不上太平。见多了离乱,到了这样的地方,真是让人感慨。”
说话间,画舫里的人上了酒菜来。
陈与义举起酒杯,道:“两位从行在远道而来,节帅本想为你们接风的。只是一时镇抚司的官员都不在,军务又繁忙,便委托我代节帅敬二位了。”
徐俯忙道不敢。与高世则一起,举起酒来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高世则好奇地问道:“这酒酸酸甜甜,又好力气,以前倒是没喝过。”
陈与义道:“这是桑葚酒。要选陈酿白酒,在桑葚成熟的时候泡了,经过几个月才成。这酒是去年泡好的,在镇抚司里,也算是一等名酒。非是特殊人物,轻易喝不到。”
高世则看了徐俯一眼。道:“常听人讲,王节帅驭下极严,官物轻易无人敢动。今日在画舫上,酒席又极丰盛。参议,你不要为了款待我们,惹节帅不满。”
陈与义听了笑道:“人言怎么可以相信?襄阳这里公务接待是有标准的。你们是使节,当然是最高一等,哪个敢说不?偌大镇抚司,最高一等的接待,这算得了什么!节帅统十万兵马,治下民户百万,天天花心思在这种事情上面,不是笑话!”
高世则听了,急忙道:“是我见识短了。”
徐俯半信半疑,道:“真的如此?废了牛禁农民也不私宰耕牛?”
陈与义道:“农民为什么要私宰耕牛?牛要长到近十岁,才能够真正长成。对农民最有用的,是十岁到十五岁。而牛肉要好吃,出肉多,也差不多是十岁。把牛养到这么大,既能干农活,而且还能卖出好价钱,还不违官法,哪个会犯?他们养一只大牛,再养一只牛犊,牛犊长成,恰好把大牛卖掉。卖大牛的钱,买只牛犊回来还有剩余。对于农民来说,这样才最有利。”
徐俯如听天书。活几十年,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不由目瞪口呆。
陈与义道:“我们读书的人,经常会自己胡思乱想,觉得自己想出来的,是天下最正确的道理。但实际上,完全不是这样一回事。放开牛禁会不会有人私宰耕牛?当然会有。但这样做的原因,绝不是什么小民贪利。而是或者官法,或者现实,有不利于农民养牛的地方。对于农民来说,养牛无利可图。农民会比较的,养牛有利他们就养牛,宰掉有利他们就宰掉。官府真正要做的,是仔细分析原因,而不是由几个学究脑袋一拍,说是什么小民无知,小民贪利,下一道禁令了事。”
看着徐俯和高世则两人吃惊的样子,陈与义不由叹了一口气。说道:“几年以前,我也是跟你们一样的想法。甚至听到节帅说要废除牛禁的时候,还觉得他疯了。直到听节帅说完理由,才慢慢明白。这个世界上的事情,要用事实说话,不是靠空想。不注重实际,终日悟道,又能够悟出什么来?”
徐俯听了苦笑,不由摇了摇头。自己从来没听说过这种说法,这是什么鬼话?
陈与义道:“我与谏议从小学的一样,中年以后还想参禅,最开始也是一般的想法。直到跟节帅的时间久了,不但是听到了新的说法,还见到了新的做法,见到这些想法和做法成功了,才慢慢改变了我的想法。谏议,我们是旧相识,我说的直你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