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冒出来,站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他的脑袋:“别难过,来,抽根烟放松一下?
实在不行买瓶酒喝两口,闷头睡一觉,什么都完事儿了。”
“完事儿了?”
槐诗看着她。
“对,完事儿了。”乌鸦轻描淡写地问:“这不是都结束了么,槐诗?如你所愿的那样,你已经摆脱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迎回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平静生活。”
槐诗没有回答。
结束了吗?
或许吧,可他预想之中的解脱并没有到来。
没有如释重负,甚至,还有一丝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愤怒……明明什么都没有结束才对。
他忽然想起老杨的脸。
最后的那一瞬间,那个王八蛋看自己的时候,竟然是笑着的,一旦要死了就好像能够解脱了一样。
明明什么都没有能够解脱,他只不过是卖了自己的命去换另一个人的命而已,难道被他救的那个女人会开心吗?
他究竟在得意个什么劲儿啊?
还有如今在重症监护室里的柳东黎。
“是啊,或许呢?”
槐诗平静地点头,“我买过很多次铲子,可又丢了很多次。
每一次我站在这里的时候都会犹豫,害怕这下面究竟藏着什么东西。其实我并不害怕挖出尸体,可我害怕真相。”
他说,“如果我把这里挖开的话,我就没办法再欺骗自己——到时候,我还怎么再去回到自己的宁静生活里去呢?”
他停顿了一下,忽然轻声笑起来:“我本来以为自己会自欺欺人地过一辈子。”
“——如今看来,已经没有必要再畏惧什么了。”
说着,槐诗拿起了角落里已经生锈的铁铲,回到了花园的中央,寻找着当初的标记,站定了。
然后,第一捧土被铲起。
乌鸦愕然。
然后是第二铲,第三铲。
槐诗的动作飞快,哪怕绷带下的伤口崩裂,渗出血丝,再没有任何的迟疑。
凿掉碍事儿的野草,铲掉地下的根系,挖出掩埋噩梦的土和泥。
挥汗如雨。
“你知道的吧?我家里的事……”
槐诗背对着乌鸦,跟她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其实我很清楚,从出生开始,我的父母就没有喜欢过我,爷爷去世之后,他们就没有再管过——他们根本不需要我。
他们在的时候,我像是一个碍事的累赘,他们走之后,我又变成无家可归的野狗。就这么拆东墙补西墙,缝缝补补苟苟且且过了这么多年。
到现在,如果再赚不到钱的话,不止是学费,就连活都要活不下去……我自己都觉得这样的人生没有任何的价值可言。
其实连我自己都经常在想,活得这么累究竟为什么呢?
反正总是这么惨,不管怎么挣扎都没什么用,有时候还要被人嘲笑和看不起。偶尔放弃一下不会更轻松么?
可就算是再怎么丧,再怎么苦,我觉得自己也能撑下去。哪怕偶尔要出卖尊严也没关系,我不会生气。
因为我知道,只要我还在继续往前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哪怕这变化总是微不足道。
有像老杨那样的人愿意专门介绍工作给我,偶尔找借口多给我一些钱,还有老柳愿意请我吃饭,给我在会所里惹出来的麻烦收拾收尾,就算背后被我开一枪,危险的时候也想着让我逃走……
这不正说明我的人生是有所价值的么?”
槐诗轻声问,可是却没有人回应他的话语,汗水从他脸上滴下来,落进已经被刨开的土坑里。
“可现在——”
他垂下眼睛,铁镐再次抬起,铲下,奋尽全力。
如同要劈碎记忆中那一张狰狞的面孔。
“我的价值,被否定了!”
崩!
铁锹好像撞在了什么东西上,崩出了巨大的裂口,可是坑里却什么都看不见,没有尸体,也没有骸骨,什么都没有。
只有夕阳散乱的辉光隐约映照出一个残忍的轮廓。
就像是斧子一样。
槐诗弯下腰,伸手,握紧它的柄。
他说:
“——我要杀了他。”
在夕阳之下,乌鸦错愕地看着槐诗手中的轮廓——纯粹以源质所铸造的无形之铁,燃烧的愤怒和冰冷的杀意混合在一处,映照出了残忍的光。
那是七年以来沉睡于此的杀意和死亡被赋予了实质,以噩梦和恐惧所缔造而成的钢铁武装。
就好像握紧了火种一样,在那一瞬间,槐诗的右手被那无形的力量点燃,升腾起白色的火焰。
自沉寂中显露真正地摸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吗……”
她轻声呢喃着,恍然大悟,终于明白此刻发生在槐诗身上的是什么。
突破了灵和物质的壁障,实现了铁与源质之间的转化……
在七年之后,槐诗终于跨过了漫长的应激期,在源质的燃烧之中,本性升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灵魂。
那是白银之海在最后所赋予的,独一无二的灵魂真名。
——‘圈禁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