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币从外帑进入户部,然后再从户部来到兵部,最后从兵部送到辽东,在这期间有过三次重大转手,如果真的有人想要在这之中搞些小动作,完全是有这个机会的。一想到这里,陈增的心里明白了很多,按照这种情况来看,确实有人存在贪腐情况。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的胆子竟然这么大,竟然敢将目光放在军饷上。可怕的是,这件事情所涉及到的人可能不止一个。陈增在外帑时,就知道银币倒卖能换来巨大利润。如今来看,恐怕是有人如法炮制,将本该发到辽东的银币换成了市银。这不是一个人两个人所能做到的,后面势必牵连着一大帮子人。搞不好,这将会是万历朝第一场贪腐大案。“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好说的,有人贪腐。”陈增沉声道。李成梁看着陈增,说道:“在下也是这么认为的,按照之前公公所说的那样,银币从外帑进入户部,在这期间可能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有公公您看着。但是,进入户部之后一切就说不准了,谁也不敢保证每个环节都不会出现问题。在下担心的是,除了公公之外,户部与兵部都有问题。”李成梁的脸上多了不少担忧,如果这种事情涉及到的人太多,那么会不会又如同之前那样不了了之呢?嘉靖隆庆年间,朝廷供给边军的军饷,几乎从来没有足额过。“话虽如此,但咱们没有关键性的证据,恐怕也不好向朝廷交代。”沉默已久的张学颜,忽然说道。“那还需要什么证据?本来就应该是银币,现在成了白银,事实摆在这里,还需要什么证据?”陈增无奈的说道。“不过,这件事情你们也不要太过担心,咱家正好要回宫一趟,肯定会向皇爷禀报此事,这些白银你们先不要动,封存在这里,既然这事被杂家遇见了,那咱家肯定要出手处理。”陈增掷地有声的说道。看书喇按理来说,这件事情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做,但他并不想这样。银币是从他外帑流出来的,理论上讲,任何一个环节都有可能存在贪腐情况。陈增不想让这件事情和自己纠缠在一起,同时他也是为万历着想,毕竟在之前万历曾不止一次的告诉过他,银币是重中之重,不能出现任何问题,现在银币变成了白银,这就代表着有人在里面弄虚作假,一旦引起万历雷霆之怒,后果可不是谁都能掂量的。张学颜和李成梁两人松了一口气,有陈增出手帮助,那就好很多。他们两人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和这事扯上关系。贪墨军费,不管放在哪朝哪代都是一件大事,更别说现在出征在即。陈增在辽阳城没有待多久,前前后后了解了事情,然后就带着随从出发回京了。李成梁的心里一直没有底,等陈增走后,几乎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他甚至想过写奏疏向上面禀报这事,但又害怕自己的打草惊蛇引起上面的注意。李成梁其实心里也有些庆幸,如果这次陈增没来,如果这次他并不知道发给他的军饷是银币,那么这件事情会不会就此消弭下去?……陈增回到京城,于是急匆匆地去了皇宫,向万历复命。如今已是四月,春光灿烂,阳光明媚,温度比之前要高上不少。乾清宫的书房中,万历一脸笑容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陈增,开口问道:“辽东那边的事情办的如何了?互市是不是也已经建立了?想必你应该在那边也做出成绩了吧。”陈增笑着回复:“一切都有皇爷的安排,那肯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奴婢在辽东那边也还算顺利……”于是,陈增将自己前往辽东之后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听着陈增的描述,万历非常满意的点着头。看来陈增确实也将自己的安排贯彻了下去,“不错,做的不错,总能做出些成绩来。”“这都是皇爷调教的好。”陈增又送上了一个马屁。说着说着,陈增就说到了努尔哈赤的身上。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开口说道:“皇爷,奴婢在辽东时遇到了一件趣事。”万历来了兴趣,便问道:“发生了什么趣事啊?说来听听,朕在这深宫之中也好久没听过有意思的事了。”陈增笑着说道:“奴婢本来以为那些化外之民不识王法,没有开化,可没想到,奴婢去了之后才发现奴婢之前的所想全部都是错的。这辽东有一个叫做觉昌安的建州左卫指挥使,他姓什么罗,具体是什么,奴婢没记清……”“该不会是老奴的祖父觉昌安吧?!”万历心头浮现出一个人名。他没有问出来,静静的听着。“……皇爷,这个觉昌安有一个孙子叫做努尔哈赤,这小子非常钦佩皇爷,在他的心目当中,皇爷是神明一般的人物,恨不得入宫伺候服侍。于是乎,他为了能够达成入宫伺候皇爷这一念想,便挥刀自宫。奴婢倒是觉得这个叫努尔哈赤的少年有几分忠心,于是乎就将他带了过来。辽东女真本卑贱之种,他们却知道皇爷知道朝廷知道大明,这也代表我大明万寿无疆……”各种吉祥话,从陈增的嘴里说出。万历听着听着,听出了里面的不对劲。按照陈增所说的来看,觉昌安与努尔哈赤绝对是历史上的那两人。觉昌安在历史上并没有什么名声,如果不是他的孙子努尔哈赤建立了后金,恐怕他也留不下什么痕迹。努尔哈赤倒是一个狠人,为祸辽东那么多年,让大明朝廷极为头疼,他的儿子甚至还入主中原,窃得神器。这是一个野狼般的人物,说他会倾慕大明,怎么看怎么怪异,怎么看怎么不可能,这里面肯定有不为人知之处。这样一个搅动风云的狠人,最后竟然落得如此下场,这让万历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一时间哭笑不得。“这样吧,你去把那个努尔哈赤带过来,朕要看看。”万历来了兴趣。建立后金的猛人,这样一个枭雄人物,万历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肯定要来看看。一想到现在的努尔哈赤只有十五六岁,那一刀下去,切断了大清未来两百多年的基业,万历心中就莫名的高兴。本来还以为大清的未来会断送在自己的手上,没想到却被他们亲手葬送。如果觉昌安知道他的孙子以后会做出那样一番大业,心里会不会后悔?“皇爷,这从乡野而来的乡野小子野得紧,现在还没调教好,如果把他带进来,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陈增有些担忧。陈增也没有想到,万历竟然会对这个努尔哈赤有这么大的兴趣。万历却毫不在意,在这深宫之中,难道还能被努尔哈赤这厮搅一个天翻地覆吗?更何况现在的他少了一个东西,又能翻出什么风浪出来?“行了,你就按照朕所说的去做吧,朕要见见这个努尔哈赤,能够挥刀自宫非要进宫服侍朕的人,朕倒是很有兴趣。”万历催促道。在万历的再三催促之下,陈增终于去了外帑。努尔哈赤是陈增从辽东弄回来的,而陈增的衙门就在这外帑,所以努尔哈赤自然也会跟着陈增进入外帑。外帑之中的房间众多,努尔哈赤性子最野,于是陈增便让人将他单独关在一个房间当中。和在辽东相比,这个时候的努尔哈赤要温顺一些,经过了那么多天的毒打以及教训,让努尔哈赤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给他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可是,野狼终究是野狼,即使被恶狠狠的毒打过,他也不会变成野狗。虽然现在他暂时被陈增打服了,但是他并不会彻底臣服,他要复仇,他要报复。而报复的对象,就是陈增。他甚至将父辈们的怨恨,也转嫁到了陈增身上。人往往会忌恨直接对付自己的人,而在努尔哈赤心目中,陈增就是直接伤害他的人。那些毒打,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在他的潜意识里,这一切都是陈增的错。如果他没来辽东,那他根本就不会这样。这一切,都是陈增的错,都是陈增的错。他要复仇,他要报复陈增。陈增来到了关着努尔哈赤的房门前,冷声呵斥着:“你这小子平时最野,咱家也不知道你爷爷之前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现在皇爷要召见你,这是你的好机会。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混个一官半职当当,在这深宫之中没有官职,死的会很惨,杂家希望你能够把握住这个机会,记住,这是咱家给你争取来的机遇。”“知道了!”房间之中传来了努尔哈赤那温顺而又虚弱的声音,然而在这虚弱的声音之下,是努尔哈赤的仇恨。他知道陈增的势力很大,以他现在的能力想要复仇,无异于痴人说梦。他要积攒力量,他要往上攀爬,他要复仇,他要狠狠的报复陈增。陈增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让手下将房门打开,把努尔哈赤带了出来。对付野的人,饥饿是最好的办法。饿到一定程度,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努尔哈赤就是这个样子。当他被人拖出来时,脸色煞白,虚弱无比,虽然还有些底子,可已经没了之前的体魄。天上的阳光刺人眼球,努尔哈赤半眯着眼睛,卑微的站在了陈增面前,可在他的心里,一团复仇之火,正在燃烧。他悄咪咪的看了陈增一眼,构思着弄死陈增的方法。或许找个机会,直接把他杀了。不,如果这样的话,被人查出来,自己也要死,部落甚至也要跟着遭殃。我不能死,我还要回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