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活着,我们要活着!”宫外,孙大虎手中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破铁刀,刃口上满是豁口。他挥舞着手中的破铁刀,站在人群前方,大声呼喊着,尽最大的可能挑动这些士兵的神经。脸上的嚣张疯狂蔓延,气势已经被他点燃。士兵们的呼喊声直上云霄,如海浪一般朝着皇宫漫卷。谭纶脸色阴沉到了极点,看着城外的这些士兵,声音如坚冰:“京营士兵牵扯甚多,岂能轻易裁撤?王学甫治边多年,难道不知道这些吗?若兵马在外,他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京营拱卫京师,稍有不慎就会祸乱丛生,你作为元辅,不能不管。”张居正站在城墙后面,双手拍打着城墙,说道:“本兵虽是兵部尚书,但有些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知道你看不惯我,觉得我是个权臣。可有些事,我确实无能为力。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明。现在这些乱兵,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你也别太着急了,这事不会出问题的,等风波过去之后,你就会发现,所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说完话,张居正在谭纶那质疑且不满的目光中走下城墙,去了文华殿。文华殿外,陈礼、田义两个太监带着宫中的太监、侍卫和宫女,几乎所有能用上的人,守在那里。从这些人中穿过,张居正走进大殿。朝着高坐皇位上的万历与李太后躬身一拜,说道:“回禀陛下,太后,宫外乃京营乱兵,疑似造反?!”“疑似造反?!”李太后的声音尖利许多,脸上满是惶恐,身体忍不住的颤抖,显然害怕到了极致。“张先生,什么叫做疑似?造反就是造反,为什么会是疑似造反?!”李太后压着心中的恐惧,问道。张居正说道:“在没有获得准确的情报之前,臣不敢轻易断言。”李太后像是被人抽干净力气一样,身上的气息一下子萎靡不少,嘴里念叨着:“造反,造反,造反!”大殿之中鸦雀无声,没有人相信,这朗朗乾坤之下,竟然会有人造反,而且,之前还没有一丁点的音讯。刚才还在表忠心的翰林学士们,现在几乎不说话了。更有甚者,脸色煞白的犹如石灰。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京营?京营不是英国公他们在管吗?为什么会如此?”李太后想到了这里面的关窍,连忙问道。“不对,抚宁侯之前要造反,他们要造反啊!”李太后忽然意识到,之前抚宁侯的造反,恐怕不是假的,而是货真价实的造反。“我就说,他怎么敢在皇帝面前咆哮,原来他安的这份心,他是真的要造反,真的要造反!”“这可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他们要造反,要造反啊!”李太后被突如其来的一切吓懵了,从最开始的高拱,到后来的冯保,再到现在的抚宁侯,一次比一次规模大,一次比一次嚣张。李太后握着万历的手抖个不停,像个糠筛一样,万历时不时的配合着李太后,露出惊恐的表情,煽风点火。“圣母大人,他们要造反,他们会不会做些大不忍之事?就像赵匡胤那样欺负孤儿寡母?!”万历慌张的说道。李太后在听到孤儿寡母这个词后,眼泪没忍住,直接流了出来,抱住万历,小声的哭泣着。对于万历来说,此次也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辨别臣子能力,忠诚的机会。唐太宗有句话:“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越是这种环境,越能看清楚臣子的忠心。前方的张居正看着万历,表情有些古怪。这背后少不了万历的推手,现在又是这幅样子,真成精了。这哪里是皇帝,这是人精。文华殿中的那些翰林学士们,看着这幅场景,议论声又起来了。多是一些,怎么会这样,他们会不会杀进来?他们胆子怎么会这么大?和刚才表忠心的样子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张居正看了他们一眼,目光中满是鄙夷,随后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宫外,海瑞带着几个随从跑去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何大肇门前。看着紧闭的大门,海瑞顾不上什么,疯狂的拍动着门环,大喊:“开门,我是刑部侍郎海瑞,开门,快开门!”何大肇坐在大厅里,听着从大门外传来的喊声,脸上满是郁闷和纠结。昨天上午,张居正派人来,让他今天不准去衙门,同时让所有人都放假,如果敢违抗命令,这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就别想当了。何大肇只是一个正六品的小官,哪里敢得罪张居正?于是,只能听从张居正的命令,乖乖的把所有士兵放假回家,他自己,也躲在了家中。万万没有想,今天竟然会发生这种事。何大肇心里也苦,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小官,只想守着官位过安分日子,不想牵扯进这些大事中。现在听到海瑞在门外,心里没来由的多了一些恐慌。海瑞名声在外,如果不管的话,日后会不会拿自己开刀?可管的话,又违背了张居正的命令,到时候也过不下去。大厅中的何大肇脸色难看到了极致,手中的茶杯早已经见底,依旧没有放下。“去,告诉海侍郎,就说我不在家。”何大肇看向坐在旁边的妻子李氏,说道。李氏一脸愁容的道:“听说京营裁撤的那些士兵造反,这可怎么办?你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以后朝廷问你罪,该怎么办?”何大肇道:“我能怎么办?神仙斗法,小鬼遭殃,不管了,你快去说吧,我睡觉去了。”放下手中的茶杯,何大肇像风一样跑回了卧室。李氏叹了一口气,只好跑去大门那里。透着门缝,李氏对外面的海瑞说道:“海大人,我家那位不在,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门外的海瑞脸色瞬间阴冷,冷声道:“哼,这是在渎职。他肯定在家,你去告诉他,此番事了,本官饶不了他。”说罢,海瑞看向身旁的随从,道:“走,去找别人!”这里说的去找别人,就是去找其他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五城兵马司是五个兵马司衙门,分:东、西、南、北、中。五个衙门各有一个指挥使,既然何大肇这里不行,那就去找其他人。海瑞带着人急匆匆的离开,去找其他兵马司的指挥使。可惜,剩下的那四个指挥使,也没有一个人见他,就像是商量好的一样,全都闭门不见。这让海瑞胸中的怒火膨胀到无以复加,大骂着这些人。“这就是朝廷的兵?该死,该死!”海瑞怒火中烧,双目喷火。海瑞站着正阳门大街上,看向北方。往北,就是皇宫,穿过正阳门,就能看见那些乱军。乱子还在持续,城中的那些青皮流氓觉得有机可乘,也跟着乱了起来,他们在街道上打砸抢烧,无恶不作,无所不为。这一刻,法度被他们踩在脚下,而他们,就是无所不为的神。市井上的动乱在不断持续,很快,城中烧起了火。一副末日景象在城中浮现,动乱不断飙升。“大人,要不去神机营,或者神枢营,让他们出兵镇压?!”一个随从说道。海瑞否定道:“神枢营早就不是之前了,里面尽是些浑水摸鱼的货,让他们过去,根本没有什么用处,说不定还会引起更大的祸乱。神机营也是大差不差的样子,找他们,没有用。”仟仟尛哾“如今,戚元敬的兵马就在城外。可他又是边军,没有朝廷召令,他根本不敢领兵入京。这是大忌。走,去兵部侍郎他家,找他去。”海瑞一拍大腿,往殷正茂他家匆匆而去。等到了时才发现,殷正茂根本不在家,一大早就出去了,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而兵部尚书谭纶早上进了宫,现在出不来,根本没法子。一时间,海瑞心乱如麻。“这个张叔大,简直就是胡作非为,之前就告诉过他,京营改制不宜操之过急,不然会引起祸乱,可他呢?根本不听,现在成了这般境地。”海瑞忧心忡忡。“大人,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海瑞的一个随从看着海瑞,一脸慌张的说道。“既然没人帮咱们,那咱们就自己动手。你们随我回家一趟,招揽壮丁,护驾陛下。同时,待会我出城一趟,去戚元敬那里,让他入京。”海瑞看向身旁的这些随从。“没有兵部的命令,他敢进来吗?如果出什么问题,没人负得起这个责任!”一个随从说道。海瑞的脸色变得坚定,他说道:“事到如今,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我来负这个责任,只要能让戚元敬出兵,死又算得了什么?我已经是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还怕什么?”“如果戚将军不来,就咱们几个人,这能行吗?咱们根本就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啊,要是有个意外,说不得要丢掉性命。”其中一个随从荒乱的说道。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没有人会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坦然处之。“我也不会强求你们,不愿去的,现在就走,我绝对不会说什么,愿意去的,就随着我去。”海瑞看着这几人,目光坚定,没有任何迟疑。“大人,我上有老,下有小,实在实在是......”一个随从说着,逃之夭夭。海瑞没有阻拦,看着他离开。“大人,小的肚子疼,不行了,不行了......”“大人,小的还没结婚呢,就先走了......”转瞬间,海瑞的随从跑的只剩下三个。海瑞看着剩下的这三人:“你们不走吗?!”这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话,也没有什么义正严词的语言,只是说了一句:“大人,您是好人,我们跟着你。”“哈哈哈,好!”海瑞拍了拍这三人的肩膀,带着他们往家那边赶。历史不仅仅是由那些功高者书写,还有那些并不怎么显眼的“底层人”。回到家后,海瑞直奔卧室,翻找钱财,同时告诉海娃,让他把家中的铁器、木棒什么的都准备好。这让海娃非常纳闷,不明白海瑞要干什么。为了省钱,海瑞的住处很偏僻,也很穷,现在乱子没有波及到这里,加上海娃并不怎么出去,所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叔,这是怎么了?”海娃站在卧室门口,问道。海瑞把钱全部揣到怀中,走到海娃面前,严肃的道:“有人要造反,随我去杀贼!”“好,我随你去!”海娃坚定的说道。琼州黎族叛乱不止,生活在那里的人都有着一股子莽劲。海瑞平时对海娃一家颇有照顾,在出发前,海娃的父母就告诉过他,不管海瑞要作什么,你都要死死的跟着,不能有任何迟疑和质疑。海娃并不是一个聪明人,他很老实,老实到海瑞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说罢,海娃就去后院找趁手的家伙什。片刻后,海瑞带着海娃以及那三个随从跑出家门,招揽壮丁。海瑞的名声在此时有着极大的作用,京城的百姓大都知道海青天的名号,在海瑞的招揽之下,很快就拉起了一支五十多人的队伍。海瑞明白,以这五十人抵抗京营乱军,根本就是螳臂挡路。于是,他让海娃带着这些人,一边接着招揽壮丁,一边维持市井上的秩序,弹压那些青皮流氓。而海瑞,他坐着家中驴车,急匆匆的往城外赶。坐在驴车上的海瑞心中满是慌张,手中的鞭子不断的抽打着毛驴。“快一些,快一些,再快一些!”城外,戚继光的兵马已经完成了集结。兵部侍郎殷正茂骑着一匹战马,就在戚继光的身旁。“大人,还不入城吗?”戚继光看向殷正茂。殷正茂说道:“不急,再等等。”戚继光没说什么,看向前方的城池,深深的出了一口气。能不能在皇帝面前露脸,就看这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