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目光:“这几位是?”
“哎哟,萧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俺是小清她娘,前两日才在牙行见过不是?”
妇人热情地替顾怀拍去身上的风雪,拉到刚添置的椅子上坐下,才刚刚落座,刚刚还一副高兴的嘴脸,立刻就开始抹起了眼泪:
“萧公子是不知道哇,洛阳的城门都关死了,之前还准出不准进,现在是出都出不去了,可怜俺还想往南投奔小清她舅,好歹有口饭吃,现在城门一关,也得亏是找着了小清,不然就俺这个砍头的当家,这大冷天的,俺娘俩怕是要冻死在街上...”
语速又快,还夹杂了些方言,顾怀听了半晌,也就听了个大概,明白了眼前的人不是来追债的,只是许清的父母和幼弟后,一种荒谬的感觉浮上了心头。
自己是有想过等还完债,再存点银子,给许清去寻她爹娘,可谁能想到她爹娘就这般折返了回来?倒是省了好大的麻烦。
妇人和他说了很多,言外之意他也听得明白,无非是想找个地方暂住些时日,等城门开了再行南下,许清一家本就是城外老实种地的佃户,遇上灾情逃难进了洛阳,走投无路这才开始卖女儿,倒是不好把他们赶出去。
但这宅子实在太小了些,卧室和会客厅不过也就一墙隔着,雨雪季节,院子里住不得人,也就只能让他们一家三口在会客厅里凑合凑合了。
至于许清...现在想来,本就是前身见色起意买回来的,结果还没动手就换成了自己,本就是个命苦的小姑娘,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前身那种禽兽事情来的,如今她家人折返,倒也是好事,等到开了城门,便让他们一家团聚离去便是。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对这宅子,乃至对许清所谓的“主家”没什么归属感和认同感,在他看来自己是孑然一身的,等到还完债,生活才算是正式开始,而且他也不习惯许清这么个小姑娘来照顾他,如今情形,反而方便了许多。
这般想着,他便笑着示意她们一家可以暂住,看到拘谨的汉子松了一大口气,妇人也大喜之下千恩万谢,还亲自给他打来洗脚水--搞得他有些尴尬和哭笑不得。
最为尴尬的还是就寝时分,眼看顾怀进了卧室,妇人便也把许清推了进去,这番动作大概是怕顾怀提起那两贯钱,顾怀也只能无奈地让许清把她的床移了进来,有些头疼该怎么给她父母解释许清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无意中他想起了什么:“许清...不是还有两个姐姐?”
气氛凝滞了片刻,妇人才抹了抹眼泪:“实在是活不下去了,也养不起了,才带着她们三姐妹进了牙行,也是小清命好,遇见了心善的萧公子,就是招弟她两...”
“不打算去找了?”
妇人怔了怔:“卖出去的女儿...”
顾怀沉默片刻,放下了帘子。
刚才闲话时,妇人对于小儿子的宠溺他是看在眼里的,对于她把女儿看做已经泼出去的水的态度,自然有些心寒,但说到底以这个时代的价值观来看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他一个外人,终究不好说什么,洛阳茫茫人海,能不能找到是一回事,就算找到了,本就是为了生计卖了女儿,难道妇人还会赎回来?
“公子...”
许清的声音打断了顾怀的思路,借着烛光他望过去,小姑娘的眼里已经转起了泪花,有些楚楚可怜:
“我...我想在市集买些柴米油盐,阿娘阿爹就寻了过来,他们还把那半贯钱...让我不要和公子说。”
她用布衣的衣袖抹着眼睛,有些委屈:“公子是好人,我跟阿娘说这样是不对的,阿娘就说公子是个读书人,才不会计较这些...”
烛火摇曳,许清抽泣的声音很低,想来是看自己的爹娘态度太过冷淡,还有觉得自己对不起顾怀,才会是这幅模样,外面传来妇人训斥自己丈夫的声音,大概又在骂不中用,听得顾怀越发沉默下来。
但他还是轻轻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轻声安慰:
“没事的。”